“我季昌明有眼無珠!”
季昌明干瘦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那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利刺耳,一把生銹的鋸子在切割鋼鐵。
“侯亮平!你是不是還要甩鍋沙書記?。 ?/p>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花白的頭發(fā)都要根根倒豎起來。
他指著侯亮平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著,下一秒就要因為無法承受這股怒火而中風(fēng)倒地。
這句話,本是季昌明在盛怒之下的譏諷之言,是想罵醒這個已經(jīng)喪心病狂的瘋子。
然而,這句無心的怒吼,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侯亮平被恐懼和絕望填滿的混沌大腦。
對啊……
沙瑞金!
一個念頭,一個比剛才嫁禍陳海、季昌明還要瘋狂、還要大膽的念頭,像一條毒蛇,猛地從他腦海深處的泥沼里竄了出來。
侯亮平的眼睛里瞬間閃過詭異的光亮。
他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盡管那根稻草也早已腐爛,但他顧不上了。
他必須抓??!
“對!沙書記!”
侯亮平猛地抬起頭,臉上那副聲淚俱下的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fā)現(xiàn)了驚天陰謀般的“恍然大悟”。
他直勾勾地盯著周守京,聲音里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顫抖的委屈:“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他的表演天賦在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催發(fā)到了極致。
“在我和趙……趙援朝將軍發(fā)生誤會之后,在確認(rèn)了他的身份之后!按理說,作為漢東省的一把手,沙瑞金書記應(yīng)該最先出面,親自向軍方解釋,解除誤會!這才是最正常的處理流程!”
侯亮平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真的找到了洗脫自已罪名的關(guān)鍵證據(jù)。
“但是!沙瑞金書記,他從頭到尾,一直沒有露面!他為什么不露面?他在躲什么?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什么內(nèi)情,所以故意讓我去當(dāng)這個替罪羊?!”
審訊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連旁邊一直暴怒的陳海,都因為這番無恥至極的言論而愣住了,他張著嘴,第一次認(rèn)識眼前這個所謂的“兄弟”。
周守京那張如同花崗巖雕刻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卻閃過了難以察覺的、冰冷的譏誚。
“呵……”
一聲低沉而沙啞的冷笑,從季昌明的喉嚨里擠了出來。
他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笑得肩膀一聳一聳,聽到了本世紀(jì)最好笑的笑話。
“侯亮平啊侯亮平……”
季昌明緩緩直起身,他看著侯亮平,那眼神里已經(jīng)不是失望,也不是鄙夷,而是一種看待非人生物般的憐憫和憎惡。
“沙書記一直在給你擦屁股,你竟然還反咬一口,你真是不識好歹啊?!?/p>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些許平穩(wěn),但那份平穩(wěn)之下,是比咆哮更加徹骨的寒意。
“你以為,趙將軍被你‘請’進(jìn)京州軍區(qū)總醫(yī)院之后,事情就那么簡單結(jié)束了嗎?”
季昌明向前探了探身子,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鎖住侯亮平。
“你知不知道,當(dāng)晚有多少位將星大佬從全國各地趕來?你知不知道,軍區(qū)總醫(yī)院的走廊里,站滿了能讓整個漢東抖三抖的人物?”
“你以為,那些戎馬一生、脾氣火爆的老將軍們,在知道自已的老戰(zhàn)友、老部下被你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處長當(dāng)成貪官審了幾個小時,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季昌明每說一句,侯亮平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些細(xì)節(jié),他根本不知道,也沒人會告訴他。
他只知道自已闖了大禍,卻不知道這禍究竟有多大。
“是誰,在醫(yī)院里頂著滔天的壓力,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陪著笑臉,一遍又一遍地向那些將軍們解釋、道歉、安撫?”
“是你嗎?侯亮平?”
季昌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口。
侯亮平的嘴唇哆嗦著,他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已最后的靠山,那個他一直引以為傲的背景。
“是……是我岳父!是鐘正國!”
他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脫口而出,“是我岳父幫我擺平的!”
“你岳父?”
“你放屁!你岳父見到你闖禍,早就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了?!?/p>
季昌明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了,那是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
“侯亮平,你是不是被關(guān)傻了?你還指望你岳父?”
“是沙書記一直給你擦屁股,要不然你以為你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這里接受審訊!”
“沖你這幅德行,早他娘的就該斃了你!”
季昌明的聲音里充滿了殘忍的快意,他要親手撕碎侯亮平最后的幻想。
“還有!你岳父鐘正國,早就拋棄你了!從你被帶進(jìn)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跟你劃清了界限!你老婆鐘小艾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你問問他們,讓你接過一個嗎?你岳家現(xiàn)在躲你都來不及,你還指望他來給你擦屁股?!”
“不……不可能……”
侯亮平喃喃自語,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眼神也開始渙散。
這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如果連鐘家都拋棄了他,那他就真的萬劫不復(fù)了。
季昌明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他那充滿了憤怒和鄙夷的聲音,如同狂風(fēng)暴雨般傾瀉而下。
“我告訴你!是沙書記!是那個被你誣陷的沙瑞金書記!”
“是他,頂著被軍方問責(zé)的巨大風(fēng)險,一個人在醫(yī)院里忙前忙后,從深夜一直熬到天亮!是他,向那些將星大佬們一再保證,一定會徹查此事,給軍方一個交代!”
“是他,動用了自已所有的關(guān)系和人脈,才勉強安撫住了那些暴怒的將軍們!否則,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里信口雌黃?那些將軍們早就沖進(jìn)來,把你拉出去槍斃一百回了!”
“你這條命,是沙書記給你保下來的!你這個忘恩負(fù)義、顛倒黑白的畜生!”
季昌明的聲音在審訊室里回蕩,每一個字都一顆子彈,將侯亮平打得體無完膚。
“現(xiàn)在,你竟然還有臉把臟水潑到沙書記的頭上?!”
“侯亮平,我今天算是看透了!”
季昌明的聲音里帶著疲憊的嘶啞,他指著侯亮平,一字一頓地罵道:“你他媽的,真是屬狗的!”
“汪!”
一聲響亮的狗叫,突兀地在審訊室響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陳海通紅著雙眼,對著侯亮平,學(xué)了一聲狗叫。
他已經(jīng)氣到無法用語言來表達(dá)自已的憤怒和惡心,只能用這種最原始、最侮辱的方式,來宣泄心中對這個昔日兄弟的滔天恨意。
“噗通”一聲。
侯亮平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從椅子上滑了下來,癱軟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季昌明的每一句話,都一把燒紅的烙鐵,將殘酷的真相烙印在他的腦子里。
原來,在他洋洋得意,以為自已只是捅了個簍子的時候,外面早已是驚濤駭浪。
原來,在他被關(guān)押,還幻想著岳父鐘家會來救他的時候,人家早已將他視作棄子。
原來,那個他剛剛想要誣陷嫁禍的省委書記沙瑞金,才是那個在懸崖邊上,拉了他一把的人。
而他,卻反手就想把這個人推下深淵。
冰冷至極的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已犯下的,不僅僅是一個錯誤,而是一個足以將自已徹底碾碎,永世不得翻身的、愚蠢到極點的彌天大罪。
他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空洞,像一條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