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巨大的單向透視玻璃,看著侯亮平求饒。
現(xiàn)在求饒,晚了。
給趙援朝將軍用刑的時候,你怎么就沒考慮過后果?
審訊室內(nèi)侯亮平丑態(tài)擺出,審訊室外走廊死寂。
玻璃上,映照出幾張漢東省最有權(quán)勢的臉。
省委書記沙瑞金站在最中間,雙手負在身后,面無表情。
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看不出絲毫波瀾。
他身側(cè),是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高育良。
高育良微微瞇著眼。
他那雙藏在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復(fù)雜而精明的光芒。
再旁邊,是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
他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省公安廳廳長祁同偉和紀(jì)檢委田國富,則稍稍落后半步,垂手肅立。
祁同偉的姿態(tài)恭敬,眼觀鼻鼻觀心,卻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三位巨頭的神色。
而田國富,這位漢東省紀(jì)檢系統(tǒng)的掌門人,此刻的臉色比審訊室里的地磚還要灰敗。
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嘴唇微微哆嗦,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他鉆進去。
審訊室內(nèi),侯亮平那殺豬哭嚎,透過厚重的隔音玻璃。
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哀求著,甚至試圖掙脫軍人的鉗制去給趙援朝下跪。
那副卑微到塵埃里的模樣,與他白天在審訊桌前,那種指點江山、自詡正義化身的派頭,形成了最刺眼、最滑稽的對比。
“真他娘的……丟人現(xiàn)眼!”
李達康終于忍不住,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走廊里,卻像一聲驚雷。
他瞥了一眼身旁臉色慘白的田國富,眼神里的鄙夷和火氣幾乎要噴薄而出。
“田檢,這就是你們最高檢派來的‘精英’?這就是你們反貪總局的‘利劍’?我看是根攪屎棍!”
田國富渾身一顫,嘴唇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么?
說侯亮平是鐘副部長硬塞過來的?
是你沙瑞金同意的。
侯亮平是紀(jì)檢委下屬單位,我紀(jì)檢委也只是讓侯亮平抓捕貪官,誰讓他抓捕軍長了!
說他自已也早就覺得侯亮平太冒進?
在這種時刻,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都像是推卸責(zé)任。
他只能低下頭,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沙書記,高書記……我……我有責(zé)任,是我監(jiān)管不力……”
高育良扶了扶眼鏡,慢悠悠地開了口。
“老田,這事兒啊,不能全怪你。年輕人嘛,有銳氣是好事,但銳氣過了頭,就成了傻氣。這位侯亮平同志,恐怕在京城待久了,不知道咱們漢東的水有多深。以為拿著雞毛就能當(dāng)令箭,結(jié)果呢?”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玻璃里那個被拖拽著、雙腳在地上無力摩擦的身影,輕笑一聲。
“令箭沒當(dāng)成,自已先成了雞?!?/p>
高育良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沙瑞金的側(cè)臉。
他心里明鏡似的。
就在剛才,在會議室里,面對軍方雷霆萬鈞的壓力,所有人都以為漢東要迎來一場天大的地震。
是沙瑞金,輕描淡寫幾句話,就完成了一招絕妙的“金蟬脫殼”,一記凌厲的“禍水東引”。
他沒有去辯解侯亮平的行為是否代表漢東,而是直接將問題拋了回去——侯亮平,的岳父是鐘正國。
他來漢東辦案,拿的是最高檢的尚方寶劍,理論上,漢東地方只有配合的義務(wù)。
現(xiàn)在,劍出了鞘,卻砍錯了人,砍到了20軍軍長的頭上。
這把劍,是誰遞過來的?
是鐘正國。
這一下,就把矛盾的核心,從“漢東省檢察系統(tǒng)非法拘禁現(xiàn)役軍長”,巧妙地轉(zhuǎn)化成了“最高檢某位領(lǐng)導(dǎo)干部指揮失當(dāng),引發(fā)軍地嚴重沖突”。
性質(zhì),完全變了。
漢東省從主責(zé)方,一下子變成了受牽連的次要方,甚至某種程度上,也是受害者。
高,實在是高!
高育良心中暗自贊嘆。
這位空降來的省委書記,平日里看著溫吞如水,不顯山不露水,可一旦到了關(guān)鍵時刻,這手腕之狠辣,心思之縝密,遠超他的預(yù)料。
他不僅保全了漢東的大局,還順手賣了軍方一個人情,更是在無形中,給遠在京城的鐘正國挖了一個天大的坑。
此刻,看著侯亮平在里面丑態(tài)百出,高育良的心里,竟生出病態(tài)的快感。
侯亮平啊侯亮平,你以為你是孫悟空,能大鬧天宮?
殊不知,你連人家的五指山都沒看見,就被壓成了肉餅。
而你的老師,你的靠山,現(xiàn)在恐怕自身都難保了。
“嗚……哇……放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檢察官!你們不能這樣對我!這是濫用職權(quán)!這是迫害!”
侯亮平的哭喊聲瞬間清晰起來。
他像一條被撈出水的死魚,被人架著胳膊拖了出來,那條被尿液浸透的西褲,在走廊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刺眼。
兩名軍警的手臂如同鐵鉗,死死扣住侯亮平的肩膀,骨頭縫里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理智和尊嚴,他像一個溺水者,瘋狂地揮舞著手臂,試圖抓住任何一根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本身就是劇毒的。
“放開我!”
他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變形,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尖利,“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拖拽他的軍警面無表情,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他只是一個正在被處理的物件。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任何羞辱都更讓他崩潰。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最后的思考能力。
他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幾個在漢東省如雷貫耳的名字。
那是他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靠山,是他自認為的底氣。
“我是沙書記調(diào)到漢東的!”
侯亮平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句話,聲音在空曠死寂的走廊里激起一陣扭曲的回響,“沙瑞金書記!你們抓我,就是打沙書記的臉!”
一瞬間,走廊里連空氣都凝固了。
站在玻璃墻外的沙瑞金,背脊猛地一僵。
那句話像一顆子彈,精準(zhǔn)地穿透了玻璃,穿透了他剛剛構(gòu)建起來的、與這場風(fēng)波之間的安全屏障,狠狠地釘在了他的后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