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援朝站在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前,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里面那個形容枯槁的身影。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一寸寸掃過季昌明那張憔悴的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以及那副刺眼地銬在他手腕上的銀色手銬。
“把季檢的手銬打開?!?/p>
趙援朝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穿透了這片死寂。
他身后的參謀長周守京立刻對身邊一名武裝到牙齒的特勤士兵點了點頭。
“咔噠?!?/p>
審訊室的門被推開。
季昌明被驚動的困獸,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恐和茫然。
進(jìn)來的士兵沒有說一句話,徑直走到他面前,掏出鑰匙。
冰冷的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審訊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咔嚓?!?/p>
那副銬了他數(shù)個小時,讓他受盡屈辱,幾乎磨掉他半生尊嚴(yán)的手銬,應(yīng)聲而開。
暖流瞬間涌遍季昌明的四肢百骸。
他感覺自已像一個溺水的人,在即將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被人一把從水里撈了出來。
肺部貪婪地吸入第一口新鮮空氣,那種劫后余生的眩暈感和狂喜,讓他幾乎要虛脫在地。
得救了!
天,晴了!
季昌明下意識地用力揉搓著自已發(fā)紫的手腕,那上面兩道深深的勒痕,火辣辣地疼,卻也提醒著他剛才的處境有多么絕望。
他心中翻涌著無盡的委屈和后怕。
他做錯了什么?
他什么都沒做錯!
是侯亮平!
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
那個他一手提拔起來、寄予厚望的年輕人,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一頭瘋牛,不僅把自已撞得頭破血流,還把他這個老檢察長也一起拖進(jìn)了泥潭里。
誣告!
這是赤裸裸的誣告!
侯亮平那個蠢貨,為了他那點可笑的功勞,竟然敢編造謊言,把他這個省檢察院的門面推出來當(dāng)擋箭牌!
現(xiàn)在,誤會終于解開了。
季昌明抬起頭,透過那片漆黑如墨的單向玻璃,他能看到外面那道公正而威嚴(yán)的目光。
是趙援朝將軍,他一定是查明了真相,知道自已是無辜的,是清白的!
難以言喻的感激之情從心底升起。
在季昌明此刻混亂的腦海里,趙援朝不再是那個悍然動用軍隊、沖擊地方的軍閥,而是撥亂反正、明察秋毫的救星。
就在季昌明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慶幸中時,走廊里的氣氛,卻因為另一個人的到來而再次凝固。
沉重的隔音門被一只文職干部的手推開,省紀(jì)委書記田國富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穿著一身深色的中山裝,腳下一雙擦得锃亮的黑皮鞋,頭發(fā)梳理得不茍。
與滿廊的將星和筆挺的軍裝相比,他顯得格格不入。
田國富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他沒有看那些肩抗將星的軍官,也沒有看垂手侍立的祁同偉,他的視線直接越過所有人,落在了站在單向玻璃前的趙援朝身上。
兩個身處不同權(quán)力體系頂端的人,目光在空中無聲地碰撞。
一個代表著國家的暴力機(jī)器,鋒芒畢露,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
一個代表著黨的紀(jì)律戒尺,森嚴(yán)內(nèi)斂,藏著不怒自威的莊重。
周圍的將官們感受到了這股微妙的氣氛變化,原本筆直的站姿更加挺拔,目光如電,卻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將空間留給了他們的軍長。
田國富最終還是邁開了步子,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了進(jìn)來。
祁同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這個公安廳長,此刻感覺自已就狂風(fēng)暴雨中一葉孤舟上的螞蚱,無論是軍隊的風(fēng),還是紀(jì)委的雨,哪一陣都能把他掀進(jìn)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他必須做點什么,必須在這些巨頭面前,展現(xiàn)出自已的價值。
就在田國富走到距離趙援朝不過三步之遙,即將開口的瞬間,祁同偉抓住了這個空隙。
他向前一步,微微躬著身子,用一種混合著恭敬和急切的語調(diào),壓低了聲音開口。
“首長?!?/p>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場都是什么人,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趙援朝的目光從田國富身上移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卻一種無聲的許可。
祁同偉感覺背后的冷汗又冒出了一層,他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繼續(xù)匯報道:“剛剛收到的消息。趙立春書記,已經(jīng)到漢東了。”
這個名字一出,空氣被抽空了一瞬。
趙立春!
前任省委書記,在漢東經(jīng)營數(shù)十年,門生故吏遍布全省,關(guān)系網(wǎng)盤根錯節(jié),雖然已經(jīng)上調(diào),但對漢東的影響力,依然如同無形的巨掌,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
他怎么會在這時候回來?
祁同偉不敢抬頭看趙援朝的表情,他緊張地盯著自已的鞋尖,將后半句話補(bǔ)充完整:“沙瑞金書記,還有……高育良書記,已經(jīng)親自去機(jī)場迎接了?!?/p>
他說出“高育良書記”這幾個字時,聲音不自覺地又低了幾分。
誰都知道,他祁同偉是高育良一手提拔起來的,是漢大政法系最出名的學(xué)生。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的老師去迎接趙立春,這背后傳遞的信號,足以讓任何人浮想聯(lián)翩。
他這是在匯報工作,也是在變相地撇清自已,向趙援朝表明,自已此刻只忠于眼前這位手握軍權(quán)的“首長”。
走廊里陷入了死一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援朝的身上,等著他的反應(yīng)。
是震怒?
是凝重?
還是忌憚?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
趙援朝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那張如同刀削斧鑿的堅毅面龐上,甚至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他只是緩緩地,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這個動作很輕微,卻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蕩開層層漣漪。
緊接著,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個坐在劇院里欣賞大戲的看客,對剛剛登場的新角色,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
“趙立春來了?!?/p>
他重復(fù)了一遍這個事實,然后慢慢轉(zhuǎn)過頭,目光再次與田國富對上,嘴角似乎有了一點弧度,但又迅速消失。
“這出戲,是越來越精彩了?!?/p>
看來鐘正國,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