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趙蒙生手里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清脆的響聲,讓指揮室里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瞬間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從鐘正國身上,移到了趙援朝那張已經(jīng)黑得能滴出水來的臉上。
“英雄救美?”
趙援朝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股子冰碴子味兒,“鐘部長,我沒聽錯吧?”
鐘正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有點懵。
他剛才那番話,在他自已看來,是很高明的。
既展現(xiàn)了自已在宣傳領(lǐng)域的專業(yè)性,又巧妙地把一場可能會引起國際爭端的軍事行動,給娛樂化、無害化了。
這是典型的四兩撥千斤,是他們這些搞政治的人最擅長的手腕。
他本以為,會得到趙蒙生和趙援朝的贊許,至少也是認可。
可趙援朝這反應(yīng),是怎么回事?
“援朝,你聽鐘部長把話說完嘛。”
趙蒙生看了一眼鐘正國那有些尷尬的臉,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卻沒有絲毫要替他解圍的意思。
趙援朝根本沒理會趙蒙生,他的眼睛,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著鐘正國。
“我們不提國家戰(zhàn)略,不提科技競爭?就講一個狗屁的愛情故事?”
“一個英雄特工,愛上一個美麗的女科學(xué)家?然后開著我們國家最先進的戰(zhàn)艦,去沖冠一怒為紅顏?”
趙援朝往前走了一步,逼人的氣勢讓鐘正國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鐘部長,你是在寫小說,還是在拍電影?!”
“你知不知道,曾經(jīng)兩彈一星計劃,我們?yōu)榱私踊乇唤亓粼谕獾目茖W(xué)家,我們犧牲了多少人?!”
“你知不知道現(xiàn)代戰(zhàn)爭,滲透的一個三人偵察小組,兩死一重傷!那個重傷的,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下半輩子都要在輪椅上過!”
“‘火鳳凰’突擊隊,在強行登船的時候,有五個女兵中彈!其中一個,子彈離她的心臟只有三公分!”
“她們不是什么‘美麗的女科學(xué)家’,她們是戰(zhàn)士!是軍人!”
“她們在甲板上跟那群亡命徒拼命的時候,你鐘部長,在京城哪個高檔會所里喝茶?”
趙援朝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
整個指揮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他那充滿了憤怒的聲音,在冰冷的墻壁之間回蕩。
所有穿著軍裝的校官、尉官,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站了起來。
他們沒有看鐘正國,但他們那一道道筆直的、如同標(biāo)槍一般的身影,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卻又無比沉重的,壓力。
鐘正國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感覺自已像是被剝光了衣服,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那些軍官的目光,雖然沒有直接看他,卻比刀子還要鋒利,割得他體無完膚。
羞辱!
這是比在沙瑞金辦公室里,更深刻一百倍的羞辱!
在沙瑞金那里,他感受到的是人走茶涼的世態(tài)炎涼,是政治上的失勢。
可在這里,他感受到的是一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價值觀上的,碾壓!
他那套引以為傲的,在官場上無往不利的“政治智慧”,在這些用生命和鮮血來捍衛(wèi)國家尊嚴的軍人面前,顯得是那么的,蒼白,可笑,甚至,是無恥!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鐘正國張了張嘴,想為自已辯解幾句。
他想說,這只是一種宣傳策略,一種輿論斗爭的手段。
但這些話,在趙援朝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面前,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你是什么意思?”
趙援朝不依不饒,再次逼近一步。
“你的意思是,我手下這些兵,他們的犧牲,他們的血,都可以被你拿來,編成一個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去取悅那些根本不關(guān)心我們死活的外國人?”
“你的意思是,軍人的榮譽,國家的尊嚴,都可以被你當(dāng)成籌碼,在輿論場上,討價還價?”
“鐘正國!”
趙援朝突然,直呼其名!
這一下,連趙蒙生的眼皮,都跳了一下。
鐘正國的身體,猛地一顫,如遭雷擊。
“我告訴你!我趙援朝的兵,可以死在戰(zhàn)場上!但絕不能,被人在背后,戳著脊梁骨,說三道四!”
“他們的榮譽,是用命換來的!不是你這種坐在辦公室里,動動嘴皮子的人,可以隨便褻瀆的!”
“你今天,必須給我,給指揮室里所有的軍官,給我們二十軍犧牲的烈士,一個交代!”
趙援朝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鐘正國的鼻子上。
鐘正國徹底懵了。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雙腿發(fā)軟,幾乎要站立不穩(wěn)。
他這輩子,什么時候受過這種當(dāng)眾的,指著鼻子的,斥責(zé)?
他可是鐘正國!
是那個在政法系統(tǒng),一言九鼎的鐘部長!
可現(xiàn)在,在這個年輕的,比他兒子還小的將軍面前,他所有的身份,所有的光環(huán),都被撕得粉碎。
他感覺自已,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學(xué)生,被教導(dǎo)主任,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狠狠地訓(xùn)斥。
趙蒙生看著鐘正國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趙援朝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援朝,行了?!?/p>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趙援朝重重地喘了幾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但終究還是把后面的話,給咽了回去。
他收回手指,往后退了一步,但那冰冷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著鐘正國。
趙蒙生轉(zhuǎn)過頭,看著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鐘正國,語氣緩和了一些。
“正國同志,援朝他脾氣沖,說話直,你別往心里去?!?/p>
“但他說的,是事實?!?/p>
“軍人的榮譽,神圣,不可侵犯。”
趙蒙生的話,像是在打圓場,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再次狠狠地砸在鐘正國的心上。
鐘正國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已今天,是徹底地,栽了。
趙蒙生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口氣。
“走吧,正國同志?!?/p>
他拉起鐘正國冰冷的手。
“你不是喜歡聽故事嗎?”
“我?guī)闳タ纯?,我們二十軍,真正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