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夫人急切問道:“為啥?可是沈侍郎待你不好?”
凌曦?fù)u頭。
她聲音很輕:“是我的原因……”
“你的原因?是什么?”凌夫人追問。
可凌曦卻只是低著頭,任她如何問,都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凌夫人正要再問,凌永年端著一碟切好的鹵肉走了進(jìn)來。
將碟子重重往桌上一放,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是不是那個(gè)姓沈的小子欺負(fù)你了?”
他甚至不愿稱一聲“沈侍郎”。
凌曦?fù)u頭道:“不是……”
“不是?”凌永年冷笑一聲,“那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正妻位置不坐了?”
“晚些爹跟你一同回去!”
“我倒要好好問問他,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讓你不愿!”
“爹!”凌曦提醒,“他畢竟尋神醫(yī)治好了您的腿傷呢!”
凌永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響。
“一條腿算什么!”他怒吼道。
“大不了,我自個(gè)兒再給它折了,還他!”
凌曦徹底怔住,不敢置信。
“爹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個(gè)年頭?”
“若是你過得不好,我與你娘,怎能安生!”
凌曦眼眶一熱。
她未想到,凌父竟能做到如此。
“真不是他的原因?!?/p>
“是我……”
死寂中,凌曦緩緩抬眼,眸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我入沈府,本就是一場(chǎng)意外?!?/p>
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我裝乖扮巧,引他心中有愧……”
“不過是想讓我在沈府,能站穩(wěn)腳跟。”
凌永年與凌夫人怔怔看著她,仿佛頭一回認(rèn)識(shí)自己的女兒。
“是我卑劣……”
凌曦坦然:“事到如今,我不想扮了?!?/p>
“這就是理由。”
話音落下,凌夫人與凌永年互看一眼,皆是無言。
門外的官青扯了扯嘴角。
空氣凝滯,唯有驚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老爺!夫人!”
“奴婢跟在主子身邊許久,看得最是清楚!”
“主子在府中,日日要受那位表小姐的氣,還要受前夫人的刁難……”
“驚蟄!”凌曦厲聲斥道,“閉嘴!”
驚蟄卻不管不顧:“還有那白家小姐!有一次,那巴掌眼看就要打到主子臉上了……”
“夠了!”
凌曦低喝,聲音也緩了下來:“全是有驚無險(xiǎn)的事兒,都過去了……”
“只是,我真沒沒辦法跟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
她望向爹娘,眼中是化不開的愧疚。
“可……女兒若真退了這樁婚事,往后……怕是會(huì)讓爹娘被街坊鄰里指點(diǎn)……”
“我的曦兒??!”
凌夫人再也忍不住,起身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淚水瞬間浸濕了凌曦的肩頭。
“娘竟不知道……”
“竟不知道,你在沈府受了這些苦!”
“娘,都過去了?!绷桕剌p輕拍著母親不住顫抖的背。
“真的,沒驚蟄說得那么苦。”
她柔聲勸了好久,凌夫人這才抽噎著,堪堪止了淚。
她通紅著眼眶,緊緊拉住凌曦的手,指尖都在發(fā)涼。
“我的傻孩子……”
“這正妻的位置,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吃了這么多苦頭,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
凌夫人聲音沙?。骸霸趺茨苷f不要,就不要了?”
“我瞧著,沈侍郎待你是真心的?!?/p>
“這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哪個(gè)是一開始就彼此歡喜的?”
“不都是處著處著,才處出情分來的?”
她嘆了口氣,像是說服女兒,又像說服自己。
“我與你爹是如此,你與沈侍郎……也能如此啊……”
“這人活在世上,有幾個(gè)能遇著相互歡喜的?”
“他愿遷就你,敬重你,已是難得!”
凌曦靜靜聽著,眼睫微垂,在臉頰上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
“我知道?!?/p>
她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他待我,不差。”
“嫁他,日子是很好過的……”
話鋒一轉(zhuǎn),她抬起眼,眸光清亮得嚇人。
“可娘,對(duì)他,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殘忍?”
“生生剝奪了他去遇見那個(gè)……他會(huì)真心愛著,也真心愛他的人?!?/p>
她的聲音更輕了,卻字字如刀。
此話一出,滿室死寂。
凌夫人怔怔看著女兒,嘴唇翕動(dòng),想反駁什么,卻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她下意識(shí)地,朝一旁始終沉默的凌永年看了一眼。
到嘴邊的話,到底還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凌夫人抹了把淚,哽咽著瞪了她一眼:“歪理!凈會(huì)說些討巧的?!?/p>
屋里氣氛僵得厲害。
凌永年一直沒吭聲,這會(huì)兒才慢吞吞嘆口氣,嗓子沙啞。
“你若定要如此……”
“我們便回老家罷,家里還有地、有山,總歸餓不死?!?/p>
他看著女兒,眉頭皺得死緊,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
“沈侍郎那邊,你可要好好同他說清楚?!彼D了頓,聲音低下來。
“若是……若是不成,也千萬別硬來……”
門外風(fēng)吹過檐鈴,官青指尖動(dòng)了動(dòng)。
凌曦點(diǎn)點(diǎn)頭:“放心,我省得?!?/p>
她話鋒一轉(zhuǎn),從懷里摸出個(gè)荷包遞到母親手上,“其實(shí)我今兒來,還想勞煩娘幫我補(bǔ)荷包?!?/p>
凌夫人愣了一下,下意識(shí)接過荷包,用袖子胡亂擦干眼淚:“讓我看看,都哪里壞了?”
指腹摩挲那處開線的小口。
“這么點(diǎn)小口子,很快就能縫好?!彼皖^認(rèn)真翻看,“等會(huì)兒便讓你帶回去……”
……
屋里燃豆燈,下首跪一人。
“你是說,那荷包是沈侍郎妾室的?”陳平立在陰影中,瞇了眼。
“正是,至于官大鏢師的鏢物,屬下猜想,正是沈氏妾?!?/p>
陳平腦中浮出那張臉,尤其是那雙眸子……
如今想來,竟與先皇長得一模一樣!
當(dāng)年皇太后誕下公主后,他與喜姑二人,曾檢查過那個(gè)嬰孩。
那孩子身上,并無半點(diǎn)胎記。
他只記得,那嬰孩的胎發(fā)倒是生得極濃密……
可這又能證明什么?
當(dāng)年的接生婆、殿中所有見過嬰孩的人,早就被處理得干干凈凈。
誰又還能辨認(rèn)得出,兩人有何區(qū)別?
可他不敢賭。
萬一,那便是萬劫不復(fù)!
陳平的后心,霎時(shí)冒出一層冷汗。
下首那人依舊跪著,頭垂得更低,大氣不敢出,只等陳平一句話。
室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火偶爾爆開一星燈花,發(fā)出“噼啪”輕響。
篤。
篤、篤。
陳平的指節(jié),一下下敲擊著木桌面,聲音沉悶,卻像重錘砸在人心口。
斬草除根,方為上策。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殺意畢現(xiàn)。
眼下祁照月大婚在即,不宜出人命。
況且那官青寸步不離守著凌曦,滴水不漏,著實(shí)難辦。
他眉心緊鎖,又松開。
至少,要先將那荷包拿回來!
也不知除了那個(gè)荷包,世上是否還有其他襁褓的余料……
這些東西,牽連太廣。
他瞇起眼,眸中寒光乍現(xiàn)。
斷不能留!
……
翌日,天光大好。
凌永年與凌夫人提著半籃子菜,從熱鬧的市集說笑著回來。
推開院門,話音卻戛然而止。
凌夫人手里的菜籃子“哐當(dāng)”一聲,滾了一地青菜。
屋里,亂成了一鍋粥。
箱子、柜子大敞四開,里面的衣物被褥全被扯了出來,扔得滿地都是。
床板被掀開,連灶臺(tái)里的草灰都被扒拉得到處都是。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這屋里掘地三尺地找過。
凌夫人白著一張臉,腿都軟了,哆哆嗦嗦地?fù)涞狡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