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凌曦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搖頭。
“回老夫人,并無。”
原主就一平民,能與京中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大族有什么交集。
沈老夫人朝身旁的金嬤嬤遞了個眼色。
金嬤嬤會意,從案幾上拿起一張燙金紅帖,恭恭敬敬遞到凌曦面前。
凌曦狐疑地伸出手,指尖觸及那帖子,質感細密,帶著淡淡墨香。
她垂眸。
帖子封面,龍飛鳳舞四個大字:靖遠王府。
心頭驀地一跳。
靖遠王府?秦老太君?
她指尖微頓,翻開帖子。
下一瞬,瞳孔幾不可見地縮了縮。
這……這竟是秦老太君的壽帖!
邀她赴宴?!
沈老夫人一雙眼,在凌曦臉上細細打量。
那份驚愕,不似作偽。
秦氏在旁,嘴角勾起一抹譏諷:“母親,您瞧?!?/p>
“凌小娘她……怎會識得靖遠王府?”
“這帖子,怕不是送錯了吧?”
秦氏心底冷哼。
哪家府邸宴客,會特意給一個妾室單獨發(fā)請?zhí)?/p>
簡直聞所未聞。
沈老夫人端著茶盞,指腹輕輕摩挲著溫潤的杯壁。
她原也以為,這丫頭或許有些不為人知的門路。
可此刻看凌曦的神情,倒真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帖子砸懵了。
凌曦定了定神,秀眉微蹙。
“老夫人,這帖子……當真無誤?”
她也覺得蹊蹺。
“會不會是王府那邊,一時疏忽,弄錯了?”
沈老夫人擱下茶盞,聲音平淡,卻自帶一股威嚴。
“錯不了?!?/p>
“秦老太君是什么身份?!?/p>
“靖遠王府的帖子,豈會出錯?!?/p>
老夫人頓了頓,目光落在凌曦身上:“想來,是因你獻礦有功。”
“解了邊境軍械短缺的燃眉之急,秦老太君感念你這份功勞,才特意賞你個體面。”
凌曦這才點了下頭。
這倒……有幾分道理。
只是,念頭剛轉過,她猛地一激靈。
壽宴?
那她豈不是要開始琢磨賀禮……
好家伙!
方才還暗笑祁長安為送禮頭疼。
這報應,轉眼就輪到自己頭上了!
凌曦捏著那張紅帖,腳步都有些飄地回了觀山院。
心底,一陣無語問蒼天。
等到沈晏回房,她立刻將帖子遞了過去。
“你瞧瞧這個?!?/p>
沈晏接過,展開。
眸光在靖遠王府幾個字上頓了頓。
眉梢?guī)撞豢刹斓負P了揚。
秦老太君單獨給她發(fā)帖?
倒也不算全然意外。
他可是費了些力氣,才請動秦老太君在圣上面前,替凌曦美言了幾句。
提了她的封賞。
老太君對這位獻礦的之人生出幾分好奇,想見上一見,再正常不過。
沈晏將帖子合攏,遞還給她。
單獨開帖,確實透著點兒怪。
不過,轉念一想,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淡淡開口:“無妨?!?/p>
“秦家這些年深居簡出,極少與世族走動?!?/p>
“老太君既遞了帖子,便是給了你一份重視?!?/p>
沈晏眸光微垂,語氣平緩。
若能得秦家?guī)追智嘌郏诹桕囟?,是好事一樁?/p>
凌曦聽著,心頭那點兒對賀禮的愁緒,倒是散了些。
沈晏話音剛落,突然想起了秦捷。
看凌曦先前神色,也沒將秦捷與靖遠王府兩者聯系起來。
畢竟,這京中姓秦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今與白家婚書一事還懸在頭頂,相較之下沒什么大動作的秦捷倒是排在了次位。
……
白府
暮色四合,白文德才從外面回來,腳步有些沉。
路過正廳,一道蒼老的聲音叫住了他。
白文德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
是白老太爺。
他對這位父親,情感復雜至極。
年少孺慕之情是真的。
可憶及父親為血脈二字,生生強占他發(fā)妻那一幕,恨意也是真的。
他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終是斂了神色,不情不愿地挪了過去。
“父親?!?/p>
白文德躬身行禮,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
白老太爺坐在太師椅上,面容在跳動的燭火下顯得有些陰沉。
渾濁的眸子緊盯著白文德:“浩兒已有兩日未曾歸府,你可知曉?”
白文德無所謂道:“浩兒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
“許是又流連在哪處煙花柳巷……”
話未說完。
“啪!”
白老太爺猛地一拍桌案,茶杯都震得跳了跳。
“混賬東西!”他怒目圓睜,聲音陡然拔高,“什么煙花柳巷!”
“自文府那場喜事之后,他就再未回來過!”
白老太爺指著白文德,手指因憤怒而微微顫:“你這個爹,究竟是怎么當的!”
白文德垂著頭,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心里頭憋屈得很。
白浩又不是他親生的!
憑什么要他這個名義上的爹,操這份閑心!
可這話,他敢說嗎?
他只能將那口惡氣死死壓在胸口,悶聲道,“兒子這就派人去尋!”
“尋?!”
白老太爺霍然起身,干瘦的手指幾乎戳到白文德臉上。
“老夫早就讓管家?guī)藢け榱?!?/p>
“他常去的賭坊、酒樓,相熟的狐朋狗友,一個不落,全問過了!”
老人聲音嘶啞,帶著一絲絕望。
“沒去!都沒去!”
“好端端一個人,怎么就不見了呢!”
白文德眼皮一跳,小心翼翼地試探,“父親息怒,或許……或許浩兒只是貪玩,去了城郊也未可知……”
他話音未落。
“嗖——”一只滾燙的茶杯帶著勁風,直直朝他面門砸來!
白文德本能想,終究慢了一瞬。
“砰!”
茶杯結結實實砸在他。
白文德悶哼一聲。
老不死的!
在他眼里,就只有白浩那個孽種是兒子!
可他是否還記得,自己也是他的兒子!
他心里恨罵,卻不敢出聲。
同樣是白家血脈,也沒見白老太爺對冰瑤那丫頭,有過半分珍視。
白老太爺粗喘著氣,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他。
見白文德這副垂頭不語,雙唇緊抿的模樣,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猛地一甩袖,干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廳外,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哼!”
“別以為你這些年,背著老夫偷偷摸摸相看族中那些個適齡的青年才俊……你心里打的那些小九九,老夫看不透?!”
白老太爺胸膛劇烈起伏,字字如刀。
“我告訴你,白文德!”
“這個家,以后就是浩兒的!”
“誰也別想動,誰也拿不走!”
白文德依舊低垂著頭,聽著,不執(zhí)一詞。
白老太爺指著白文德,幾乎是咆哮出聲。
“只要老夫還活著一天!”
“這個家,就輪不到你來做主!”
老人臉漲得通紅,額上青筋暴起。
“滾!”
“滾回你的院里去!”
“浩兒的事,你不管,我來管!”
白文德垂著頭,深深一揖,禮數周全:“兒子告退?!?/p>
轉身,一步步退出那令人窒息的正廳。
他袖中的拳頭,卻捏得死緊。
老東西……
齒縫間泄出無聲的恨意。
穿過幽長的回廊,回到自己的小院。
推開房門。
一股熟悉的馨香撲面而來。
白夫人正對鏡梳妝,發(fā)髻上斜插著一支素雅的玉簪。
聽見動靜,她迎了上來:“老爺,你回來啦,這是怎么了?衣裳怎么濕了?”
“云霞,快去叫水服侍老爺沐浴更衣……”
白文德緊抿的唇角,終于向上揚了揚。
還好。
這家里,總算還有人,是向著他的。
他還有她,還有冰瑤。
這就夠了。
……
夜,愈發(fā)深了。
山風呼嘯,卷起枯葉,打著旋兒。
一道黑影,在崎嶇山路上疾。
終于,他在一處山地停下。
手中火把照亮眼一座墳。
一塊新立的石碑。
碑前,幾只被山上動物啃得果子散落一旁,燭早已燃盡。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一聲輕嗤:“還找了你許久,原來在這兒?!?/p>
男人將火把狠狠往地上一插。
火光搖曳,映著他陰鷙的側臉。
他從背后解下一把短柄鐵鏟。
“噗——”
鐵鏟重重落下,深深刺入墳土。
一下。
又一下。
沉悶的聲響,在死寂的山頭格外清晰。
泥土翻飛,夾雜著腐朽的氣息。
周圍,漆黑一片,只有那團火光在兀自跳動。
遠遠望去,像是山神在夜間睜開,用來窺探世間的一只眼睛。
他不知疲倦,只顧埋頭苦干。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鐵鏟“咚”的一聲,終于碰到了硬物。
是棺木!
男人一頓,反而更加賣力。
整個棺木露出后,他將鐵鏟反轉,邊緣撬入棺木與棺蓋的縫隙。
“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棺蓋,被掀開。
一股腐敗氣息,瞬間噴涌而出。
濃烈,刺鼻。
“唔!”
男人猝不及防,被熏得一陣惡心,連忙抬起衣袖,死死捂住口鼻。
他丟開鐵鏟,拿著火把湊近。
火光,照亮了棺內景象。
只一眼。
他瞳孔驟縮,倒吸一口涼氣。
險些將手中火把當場失手擲出!
只見那棺木里頭,密密麻麻,白花花一片。
全是蠕動的蛆蟲!
一拱,一拱。
令人頭皮發(fā)麻。
胃里翻江倒海。
男人喉頭滾動,一股酸水直往上涌,差些便要當場吐出來。
該死。
他低咒一聲,強壓下翻騰的惡心感。
既然來了,便一定要尋到!
他強忍著,尋了根長樹枝。
嫌惡地,將樹枝伸進棺木中,扒拉尋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