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原本攤開的幾卷精美名冊與栩栩如生的青年畫像,此刻祁照月狠狠一把揮掃在地。
那當今太后,親自為她挑選的京中一干才俊。
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是家世與仕途。
可她祁照月,豈會甘心于此!
散落一地的名冊畫像中,一本薄薄的冊子尤為顯眼。
是一本佛經(jīng)。
祁照月死死盯著那本佛經(jīng),胸口劇烈起伏。
她與陳平約好,若事成,他會遣人送來她最愛的詩冊。
若是事敗……
便送佛經(jīng)!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修剪精致的蔻丹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刺痛也難消心頭半分怒火。
喜姑示意宮女太監(jiān)去收拾那一攤子,可一旁的宮女太監(jiān)們卻遲遲不敢上前。
個個垂首弓腰,屏息凝神,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空氣。
“啟稟公主殿下,慈寧宮孫姑姑求見?!?/p>
殿外傳來通報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祁照月猛地抬眼。
孫姑姑?母后身邊的人。
“讓她進來?!?/p>
不多時,一位身著深色宮裝,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的姑姑垂首趨步而入。
孫姑姑目不斜視,仿佛未曾看見滿地狼藉與公主臉上未褪的怒容。
“奴婢參見公主殿下?!彼Ь吹馗A烁I碜樱Z調(diào)平穩(wěn)無波。
“太后娘娘請殿下去一慈寧宮?!?/p>
慈寧宮,針落可聞。
才至殿門口,她身后的喜姑便被兩個內(nèi)侍伸手攔下。
“公主殿下請?!逼渲幸蝗嗣鏌o表情,聲音像淬了冰。
祁照月心猛地一沉,獨自一人邁進。
皇太后高坐鳳榻之上,看不出喜怒。
而下方,垂手侍立著三道身影。
祁長澤、傅簡堂,還有沈晏。
她早就料到,陳平那邊無論事成事敗,這宮里總會有人找上她。
可她萬萬沒料到,會是這般陣仗!
更沒料到,沈晏也到場!
祁照月款款上前,斂衽行禮。
皇太后免了禮,示意下首:“人,哀家給你們喚來了。”
“問罷?!?/p>
祁照月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側(cè)過頭,目光不受控制地膠著在沈晏身上。
多久了?
她有多久沒這么近距離地看過他了?
他瘦了些,臉部輪廓愈發(fā)凌厲分明,如刀刻斧鑿。
真好看。
她癡癡地想。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正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幽沉情緒,像蘊著萬年不化的冰霜。
是厭惡?是失望?還是……別的什么?
可,奇怪。
她以前,總覺得他的眼里,從沒有她。
無論她如何巧笑倩兮,如何怒目相向,那雙眼,總是平靜無波,映不出她的影子。
如今,倒是映得清清楚楚。
真好看?。?/p>
她幾乎能聽到自己心的如擂鼓。
那點莫名的興奮,還未散去。
一道清朗卻帶著幾分寒意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傅簡堂上前一步:“殿下?!?/p>
“前日八月十五夜,夜航巷口發(fā)生了一樁命案?!?/p>
祁照月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垂著眼簾,聽著。
“死者,二女一男。”
傅簡堂的聲音頓了頓,像一把磨得鋒利的刀,緩緩抽出。
“其中一名女死者,正攬月宮的青竹?!?/p>
“青竹?!”
祁照月猛地抬眼,倒吸一口涼氣。
“她死了?!
守在殿外的喜姑心頭猛地一跳,卻不敢抬頭,只得豎起耳朵繼續(xù)聽。
沈晏的視線一瞬不瞬地盯著祁照月,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神色轉(zhuǎn)變。
他要看透她,剝開她。
“殿下,不知此事?”傅簡堂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祁照月輕輕嘆了口氣:“本宮久居攬月宮,對外頭這些事情,又怎會知曉?”
“青遠未到出宮的年紀?!备岛喬美^續(xù)追問,“殿下為何要放她出宮?”
祁照月又是一聲輕嘆,那嘆息里藏著幾分幽怨。
她抬起眼,直直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沈晏。
“本宮先前誤入迷途,做了些糊涂事,荒唐事。”
“自覺有愧于青竹。”
“后來迷途知返,這才斗膽請示母后,放了她出宮,讓她與家人團聚?!?/p>
一番話,情真意切。
傅簡堂唇邊掠過一絲冷峭,轉(zhuǎn)瞬即逝。
“殿下可知,青竹出宮,欲取何人性命?”
“取人性命?你是說青竹不是被害,而是……”祁照月雙眸微微睜大。
“誰?她……她殺了誰?”
“她殺了白冰瑤的貼身丫鬟?!彼抗馊缇?,鎖著祁照月,“還險些傷了白小姐的性命。”
“什么!”
祁照月驚呼出聲,美眸瞪得圓大,血色霎時從臉上褪盡。
這回,倒不似作偽。
她心底翻江倒海。
怎么會是白冰瑤?!
不是讓陳平去殺凌曦那個賤人么!
陳平是怎么辦事的!
凌曦那張狐媚臉,他也能認錯?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電光火石間,另一個念頭卻鉆了出來。
白家……也好,這般,倒更能將她摘得更干凈……
沈晏雙目微瞇。
祁照月方才那瞬間的驚駭失措,不似作假。
她當真不知情?
沈晏眸光一沉,對傅簡堂微微頷首。
傅簡堂會意,聲線愈冷:“仵作驗尸,青竹身上遍布鞭傷,新舊交疊?!?/p>
“殿下對此,作何解釋?”
一直默然的太后,此刻抬起了眼皮看向祁照月。
祁照月嘆了口氣:“這,便要問沈侍郎了?!?/p>
沈晏聞言,眉頭又深了一分。
祁長澤在一旁卻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他倒是聽出些異樣來。
沈侍郎?
他這皇姑姑,往日里不都是一口一個“晏哥哥”,叫得比誰都親熱?
為了這個稱呼,甚至逼著長安也改了口,不許與她相重。
如今,是唱的哪一出?
想撇清關系?還是,又有什么新的盤算?
祁照月迎上沈晏的目光,竟露出一絲笑,幽幽的。
“我先前心悅沈侍郎?!?/p>
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
“許久,許久?!?/p>
她上前一步。
沈晏未退。
祁照月看著他,看著自己在他幽深的瞳仁中慢慢放大,更加清晰。
她臉上的笑容更甚,卻不見半分暖意。
“后來他突然納了妾……”
她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帶了絲怨。
“我們的距離更遠了?!?/p>
“母后勸我,天下好兒郎多的是,為何單選沈侍郎?”
“可我不愿!”
祁照月微微揚起下巴,帶著天生的驕矜。
“我祁照月,天皇貴胄,自然值得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而沈侍郎,便是我心上那人!”
祁長澤倒是未想到,這位皇姑姑會在此刻說這些。
沈晏面色未改,冷硬如舊。
祁照月似未察覺他的冷淡,繼續(xù)道,聲音里染上一絲凄婉:
“心上人憐惜其他女子,我心如刀割。”
“可我又能如何?”
她話鋒陡然一轉(zhuǎn):“我曾想過將凌曦碎尸萬段!”
“想過讓她死!”
沈晏陡然厲色,周身氣息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