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先是一怔,隨即渾濁的眼里竟透出幾分實在的焦急。
“姑娘,這可使不得!”
他擺著那雙粗糙皸裂的手,真切勸道。
“您府上幾口人呀?這菜水嫩,擱不住的?!?/p>
“四斤就能炒上兩大盤,買多了,吃不完,白白糟蹋了呀!”
凌曦輕紗下的唇角彎起一抹弧度,眼里的星子仿佛也跟著笑了起來。
“您就別擔(dān)心了,我家人多,吃得完。”
實在不行,全拉去郁樓就是了。
她心里盤算著,絲毫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哼?!币坏狸庩柟謿獾穆曇舨辶诉M(jìn)來。
孫掌柜一雙三角眼瞇成條縫,把凌曦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見她衣著素凈,只有一個車夫跟著,膽子便又大了起來。
“這位姑娘,我雖不知您是哪家府上的?!?/p>
他挺起油膩的肚子,下巴一揚。
“可凡事都講個先來后到,這菜,是我孫某人先看中的!”
“哦?”凌曦聞言,清亮的眸子里透著一絲玩味。
“可我方才,并未聽見老丈應(yīng)下說要賣你。”
她聲音依舊輕柔,說得孫掌柜一噎。
“買賣二字,價錢都沒談攏,怎么能算是您的呢?”
說完,她便不再看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只對車夫吩咐。
“王叔,勞您等下再雇個人,把菜都搬回府上去。”
話音一轉(zhuǎn),她又看向那欣喜不已的老人。
“對了老丈,您這板車瞧著也沉,推回去費勁。”
“要不……也一并賣給我吧?我也省得再雇一輛車了?!?/p>
老人愣住了,隨即那張布滿風(fēng)霜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唉!好,好??!太好了!”
他連連點頭,激動得眼眶都紅了。
孫掌柜一張臉憋成了醬紫色,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姑娘這是故意要與我孫某為敵了?”
他低喝一聲,聲音里滿是威脅。
凌曦掀起眼皮,眸光清凌凌的:“我與老丈的買賣,關(guān)掌柜何事?”
孫掌柜哼笑一聲,肥碩的肚子一挺。
“這老頭今日推著車,結(jié)果走錯了場子?!?/p>
“我好心將門口這塊地兒借他擺攤,方才也是為了善心,想讓他賺些銀錢好回家……”
他話鋒一轉(zhuǎn),三角眼里滿是算計。
“既然姑娘想做這好人,不如將這攤頭錢給結(jié)了吧!”
凌曦勾了勾唇,眼底的玩味更甚。
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多少銀子?”
“五兩!”孫掌柜得意洋洋地?fù)P起一只手晃了晃。
“五兩?!”
周圍的人頓時炸開了鍋,議論聲四起。
“便是這集市上最熱鬧的,一個月也不過五兩銀子擺個菜攤!”
“這老丈才擺了半日不到……真是黑了心的肝!”
“敲竹杠敲到天上去了!”
孫掌柜聽著那些閑言碎語,眉毛一橫,索性臉皮都不要了。
“這是我家鋪子門口!價錢,自然我說了算!”
他死死盯著凌曦,一字一頓。
“姑娘要是想買下這些菜,五兩銀子,一文都不能少!”
那老丈一聽這話,渾濁的老眼瞬間漫上驚恐,一張臉霎時沒了血色。
“姑娘,這菜……老頭子我不賣了!您快走,快走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
孫掌柜這是逮著由頭,非要訛上一筆!
這姑娘是好心,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好心人被自己拖下水!
五兩銀子!
那都能買下他這條老命了!
他嘴里不住地念叨。
“謝姑娘好意,您還是別管我這老頭子了?!?/p>
今日這菜,怕是不賣也得賣了。
他認(rèn)命了,可不能害了這位好心姑娘!
凌曦沉下眸子,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冷了幾分。
那孫掌柜見她不語,只當(dāng)她是怕了,三角眼里淫光一閃而過。
他嘿嘿一笑,油膩的肚子又往前挺了挺。
“不過嘛,若是姑娘愿意摘下面紗,讓孫某一睹芳容……”
“孫某倒是可以考慮,將這菜白送給姑娘!”
“嘶——”人群里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孫掌柜,家里不是已經(jīng)有三房小妾了?”
“聽說他姐姐還是京中四品大員府里的寵妾,橫得很!”
“這姑娘的馬車瞧著平平無奇,怕是家世一般,要吃虧了……”
議論聲不大,卻字字清晰,盡數(shù)落入那老丈耳中。
他本就煞白的臉更是沒了血色,心中焦急萬分,幾乎要跪下來。
“姑娘!您快走吧!別管我這老東西了!”
“您的大恩大德,老頭子我記一輩子!”
孫掌柜聽著周遭的竊竊私語,非但不懼,身子反而挺得更直了。
“怎么樣,姑娘?這買賣很公平吧!”
“你只要露一下臉,菜是你的,菜錢攤錢,都算我的!”
凌曦終于抬眼,清凌凌的目光像淬了冰,直直射向他。
“你還不配?!蓖蝗灰坏辣溆譁喓竦穆曇魪乃砗髠鱽怼?/p>
只聽“砰”一聲悶響。
孫掌柜像個滾地葫蘆,被踹翻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哪個王八羔子敢踹老子!”
他捂著腰,狼狽回頭,嘴里還在不干不凈地罵著。
可當(dāng)他看清來人時,臉上的怒意瞬間凝固,轉(zhuǎn)為驚恐,舌頭都打了結(jié)。
“澄……澄心掌事!”
澄心的臉冷得像臘月里的冰碴子,周身的氣壓低得駭人。
他轉(zhuǎn)身,對著那樸素的青帷馬車微微躬身,故意道:“夫人受驚了?!?/p>
夫……夫人?!
孫掌柜腦子里“轟”一聲炸開,方才的驚恐瞬間化為絕望,抖如篩糠。
他知道澄心身后的人是沈侍郎!
是天子近臣,三品大官!
他的夫人……
老天爺!達(dá)官貴人出行不都前呼后擁,恨不得把身份貼在臉上么?
誰會坐這么一輛破車!
“澄心?你怎么在這兒?公子呢?”凌曦的聲音清越動聽。
她本還想著等謝昭昭回來,收拾這頭蠢豬,未想碰上了澄心。
爾后人群分開,緩緩步出一人,一身青衫,清雋如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