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下的聘禮,還有凌曦上回送來的布匹都好好的。
凌永年去看了床頭的銀子,還有院里那幾只老母雞。
“這……”凌夫人聲音發(fā)顫,沒了主意。
銀子沒少,東西沒丟……
凌永年臉色鐵青,一雙眼在屋里掃了一圈,心直直往下沉。
不是圖財……
“報官嗎?”凌夫人問。
凌永年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怎么報?
說家里被人翻了個底朝天,可一個子兒都沒少?官老爺怕不是要當(dāng)他們耍著玩!
可若是不說……
這心里頭,就像懸著塊大石頭,七上八下的,總覺得要出大事。
凌永年看著滿地狼藉。
這架勢,分明是沖著什么東西來的!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女兒如今還是沈家婦……這事,總歸要告訴她一聲!”
……
沈府新宅,午后光線正好。
凌曦坐在窗邊的紫檀木書案前,手里的狼毫筆尖懸著,一滴墨將落不落。
宣紙上,落了幾個名字。
她提筆,將“白冰瑤”的名字劃去。
一聲極輕的咳嗽,自身后傳來。
凌曦回頭,沈晏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一身官服未換,風(fēng)塵仆仆。
他的目光,正落在她來不及收拾的紙上。
那里祁照月、賀明閣等人的名字,躍然在上。
凌曦起身:“公子回來了?!?/p>
沈晏道“我聽澄心說了。”
“回來的路上,也去看了岳父岳母?!?/p>
岳父岳母?凌曦看了他一眼。
沈晏恍然未覺:“他們,到底想尋什么東西?你可有線索?”
凌曦蹙緊了眉,一臉茫然:“我爹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已久,我娘……就是個普通農(nóng)婦?!?/p>
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人惦記的。
沈晏搖了搖頭,眸色深沉:“凌家小院所在的地方,龍蛇混雜,不是久居之地。”
他話鋒一轉(zhuǎn):“不若,先搬去我名下的一處空宅?”
凌曦搖頭:“我之前置辦了一間,只是我爹娘住不慣……”
“那便暫住進府里來?!鄙蜿探財嗨脑挕?/p>
凌曦一時怔住。
“府中畢竟安全些。”沈晏看著她,目光坦然。
“況且,刑部近來事多,我常不在。有岳父岳母照顧你,我也能安心?!?/p>
“待查清賊人,再搬回去不遲?!?/p>
凌曦咬住了唇。
這倒是個好主意,可……
她剛啟唇:“你我之事——”
沈晏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的話頭。
“你我之事,待刑部這陣子忙完再議,如何?”
凌曦看著他眼底的血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點了點頭。
罷了,本就是自己理虧在先,總不能在他焦頭爛額時,再橫生事端。
沈晏見她應(yīng)下,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轉(zhuǎn)頭吩咐澄心:“把西跨院收拾出來,添置些家什,請凌老爺和凌夫人暫住。”
“是。”澄心領(lǐng)命。
……
長街之上,十里紅妝,喜氣洋洋。
祁照月與賀明閣的婚事定在初冬。
喜糖、銅錢混著花生桂圓,一把把往天上撒,引得滿街百姓爭相拾搶,道賀聲不絕于耳。
賀家更是下了血本,府邸修繕一新,朱紅大門上金釘耀目,說不出的氣派。
攬月宮內(nèi),暖爐燒得正旺,映著滿室喜慶的赤紅。
皇太后親手執(zhí)起象牙梳,為女兒理著青絲。
“一梳梳到尾……”
她聲音微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二梳白發(fā)齊眉……”
皇太后的動作頓了頓,透過菱花鏡,看著女兒那張無甚喜色的臉,心頭一酸。
“哀家還記得,你剛生下來那會兒?!?/p>
她的聲音飄忽,仿佛陷入了久遠的追憶。
“旁的孩子都皺巴巴的,像個小猴兒,就你,生得紅嘟嘟,可愛得緊?!?/p>
“尤其是那胎發(fā),又黑又密,宮里見多識廣的嬤嬤都說,從未見過胎發(fā)如此濃密的嬰孩?!?/p>
喜姑捧著鳳冠在側(cè),垂下了眸。
梳畢,皇太后終是沒再忍住,眼角泛起一點淚光,旋即又被她強壓下去。
她坐到一旁的軟榻上,靜靜看著宮人為女兒穿上繁復(fù)的嫁衣,戴上沉重的首飾。
孫姑姑趨步上前,低聲勸慰,“娘娘,殿下大婚是喜事。她仍在京城,您若是想她了,隨時召見便是?!?/p>
皇太后微微頷首:“哀家知曉?!?/p>
鳳冠霞帔,流光溢彩,華貴逼人……
臨上轎前,祁照月忽然開口:“你說,晏哥哥今日會來嗎?”
喜姑語氣恭敬又討喜:“殿下的大喜之日,滿朝文武皆會到場祝賀,沈侍郎乃國之棟梁,定是會來的?!?/p>
祁照月聽了,眸子終于泛起一絲微光。
也好。
“晏哥哥也能瞧見我這副,最美的模樣……”
禮成之后,祁照月被喜姑扶著,端坐于大紅喜床之上。
龍鳳呈祥的被褥,滿目皆是刺眼的紅。
祁照月一把將蓋頭取下,命人除了發(fā)冠。
“喜姑,你在外頭……可瞧見晏哥哥了?”
這是她今天問的第二遍。
喜姑正滿臉堆笑,聞言笑容一僵,隨即又小心翼翼道:
“回殿下,奴婢并未瞧見沈大人的身影?!?/p>
祁照月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喜姑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個紫檀木托盤,躬身呈上。
“奴婢問了一嘴,才知刑部近來公務(wù)實在繁重,沈大人實在脫不開身。不過,禮數(shù)是半點不缺的,賀禮一早就送到了?!?/p>
托盤上,靜靜躺著一對通體溫潤的羊脂白玉如意,被大紅的絲絳系著,精美絕倫。
祁照月伸出手,指尖冰涼,輕輕拿起其中一支。
玉是冷的,冷得像此刻她的心。
她呵出一口氣,化作一團白霧,唇邊勾起一抹涼薄至極的笑。
“如意……”
她輕聲念著,仿佛咀嚼著什么天大的笑話。
“意頭倒是好。”
“可惜,若駙馬不是他,本宮又如何能如意得起來!”
話音未落,她手腕一翻,那玉如意便被重重拋回盤中,發(fā)出一悶聲。
盤上那對如意被紅綢喜結(jié)系著,那紅色扎得她眼睛生疼。
“好生收著罷?!?/p>
她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再無半分溫情。
“本宮今日不如意,也斷不會讓他人如意!”
前院的喧囂聲漸漸遠了。
賀明閣一身大紅喜服,滿面紅光,酒氣熏天。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有像今天這般風(fēng)光過。
尚公主,做駙馬,從此便是皇親國戚,一步登天。
父親賀嶺遠在邊關(guān)押送軍糧,未能歸來,可定下的吉日改不了。
他朝著空無一人的北方,遙遙敬了一杯酒。
“父親,兒子出息了?!?/p>
酒意上頭,他腳步虛浮地走向公主寢屋,心頭一片火熱。
祁照月此刻就在里頭等著他。
門口,一道身影攔住了他。
是喜姑。
“駙馬?!毕补玫穆曇羝狡降?,福身行了一禮。
賀明閣醉眼惺忪,擺了擺手:“不必多禮,殿下呢?”
“殿下身子乏了,已經(jīng)歇下了?!毕补么怪?,語氣依舊恭敬無波。
“奴婢已幫駙馬在西廂房鋪好了床,請隨奴婢前往就寢?!?/p>
廊下的冷風(fēng)一吹,賀明閣的酒意霎時醒了大半。
西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