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照月痛苦的呻吟聲斷斷續(xù)續(xù)傳出,聽得人心驚肉跳。
若是皇太后不在這兒,喜姑怕是早已第一個撲上前去。
可此刻,她只能僵在原地,死死攥著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張臉煞白無血色。
太醫(yī)診脈之后,自袖中摸出一個小巧的鼻煙壺,遞給一旁宮女。
“放于殿下鼻下。”
那氣味一入鼻,祁照月劇烈的呻吟聲竟真的緩了下去。
皇太后懸著的心落下半分,急聲問:“如何了?”
太醫(yī)躬身拱手,語氣恭敬卻凝重。
“回太后,殿下乃是心神激蕩,險些動了胎氣?!?/p>
“眼下需得靜養(yǎng),萬不可再有情緒起伏……”
他話鋒一轉(zhuǎn),帶上了遲疑。
“只是……”
“只是什么!”皇太后剛剛松下的一口氣,瞬間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太醫(yī)心一橫,如實道:“殿下鳳體金貴,與常人不同,萬萬不可再動胎氣了?!?/p>
“微臣看過殿下的醫(yī)案,殿下偶有葵水不止?!?/p>
“此番若是動了胎氣,引發(fā)出血崩之兆,怕是比尋常女子要兇險百倍,神仙難救啊!”
一盆冰水,兜頭澆在皇太后心上,冷得她徹骨。
女兒家的這個毛病,她這個做母親的,怎會不知。
本想著,若有朝一日懷上孩子,定要千嬌萬寵地養(yǎng)著,絕不叫出半點岔子。
誰知……
誰知竟是這么個不堪的開場!
皇太后鳳眸一凜,轉(zhuǎn)向一旁的孫姑姑:“挑幾個機靈的留下伺候?!?/p>
“其余人,去外頭分說!”
“喜姑……”榻上,祁照月微弱的呢喃聲傳來。
“喜姑……陪我……”
皇太后身子一頓,長長嘆出一口氣,滿是無力。
她本來還想著,女兒此刻若是不適,正好將喜姑提出來嚴加審問。
這奴才跟在月兒身邊十幾年,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竟讓她鬧出婚前失貞這等彌天大丑!
按律,罪無可贖!
可偏偏,女兒依賴喜姑得緊。
皇太后閉了閉眼,心頭飛速盤算。
處置一個喜姑,易如反掌。
賀家這個不清不楚的子嗣,留或不留,也無傷皇家大雅。
可萬一,萬一因此傷了女兒的身子,那才是天大的不易!
此事,暫且放下!
皇太后怒意盡數(shù)傾瀉到那個跪地的人身上:“將賀明閣給哀家押下去!”
“嚴加看管!”
她一字一頓,殺氣畢現(xiàn)。
“未有哀家懿旨,不許他踏出屋里半步!”
“是!”玄甲禁衛(wèi)沉聲應(yīng)諾,如拎狗一般,將掙扎的賀明閣拖了出去。
偏房里,燭火搖曳。
皇太后屏退眾人,獨留了心腹孫姑姑。
她揉著發(fā)脹的眉心,一臉倦色。
“你說,月兒的話里有幾分可信?”
孫姑姑提起暖爐上的銀壺,添了一盞熱茶,恭敬奉上。
“奴婢不知?!?/p>
皇太后接過茶盞,指尖卻是一頓,眉心皺得更緊。
“若非情非得已,哀家實在想不出,誰能逼得月兒如此隱忍?”
孫姑姑垂首,靜默不語。
“說吧,恕你無罪?!被侍筮攘丝诓瑁?。
孫姑姑這才躬身:“容奴婢放肆?!?/p>
“能讓公主殿下這般心甘情愿護著的,放眼整個京城,怕也只有那位沈大人了?!?/p>
皇太后眸光微動,沒出聲。
“可……”孫姑姑話鋒一轉(zhuǎn)。
“若此子當(dāng)真是沈大人的,依殿下的性子,怕是早就鬧到您跟前,求您下旨賜婚了?!?/p>
“沈大人品性高潔,斷不會推諉,此事,從那位凌縣主身上便可見一斑?!?/p>
皇太后緩緩點頭:“你繼續(xù)說?!?/p>
孫姑姑卻福了福身子,退了半步。
“奴婢眼光短淺,能看到的,便只有這些?!?/p>
皇太后瞧著她,似笑非笑,末了卻是一聲輕嘆。
“你啊,真是越發(fā)謹慎了。”
“自打入了宮,連句真話也不愿跟哀家講了。”
孫姑姑頭埋得更低,聲音輕得像風(fēng)。
“奴婢不敢。”
皇太后冷笑一聲,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你不說,哀家替你說。”
“若真是賀明閣的子嗣,他一個汲汲營營想攀龍附鳳的,該是欣喜若狂才對!”
“又豈會瘋了般在公主府撒野?”
“又怎敢對動手,掐著月兒的脖子逼問!”
皇太后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以月兒那驕縱的性子,受了這等天大的委屈,她會忍氣吞聲?”
“怕是早就把哀家的慈寧宮哭塌了,求著哀家給她做主!”
殿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只有燭火爆開一點細微的聲響。
她語調(diào)微沉:“她在撒謊?!?/p>
“還有那個喜姑……”
“哀家剛要開口審她,月兒就開口喚她留下,真是巧得很。”
皇太后抬眼,目光幽深。
“她那個臨時編造的說辭,怕是連她自己都圓不回來。”
“喜姑,必然知曉內(nèi)情!”
孫姑姑依舊沉默。
“不過,無妨?!?/p>
皇太后嘆了一口氣:“去,傳文斌來見哀家?!?/p>
“事關(guān)皇室顏面,定要查個清楚!”
……
公主府,內(nèi)室。
殿門緊閉,孫姑姑留下的人都在屏風(fēng)之外候著,只余燭火幽幽。
喜姑見狀,這才湊到祁照月身側(cè),壓著嗓子咬耳朵。
“殿下,您方才……走了步險棋啊!”
她一張臉煞白,聲音都在發(fā)顫。
“太后分明起了疑心,眼下這謊,又該如何圓回來?”
祁照月?lián)嶂「埂?/p>
方才與賀明閣對質(zhì)時那股歇斯底里的瘋勁褪去,只余一片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冰冷。
“慌什么?!?/p>
她語調(diào)輕蔑。
“你我只須一口咬定,這孽種,就是賀明閣的!”
喜姑想起皇太后進府時那冰霜似的臉,那周身能凍死人的冷氣,心尖就是一顫。
那眼神,仿佛已經(jīng)將她們看了個通透!
她還想再勸:“可是殿下……”
“行了!”
祁照月猛地回頭,眸光銳利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
“若非本宮方才機智,截了母后的話頭,你現(xiàn)在怕是已被拖下去審問了!”
她聲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壓低,透著一股歇斯底里的狠勁。
“屆時你我說法相悖,那才是自尋死路,招惹殺身之禍!”
喜姑嘴唇翕動,一個“可”字到了嘴邊,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冷汗涔涔,順著她的額角滑落。
殿下不道,她卻知道!
那可是皇太后?。?/p>
從尸山血海的后宮里,一步一步殺出條血路的女人!有幾個是好相與的?
只不過如今是太平盛世,圣上后宮又人丁寥落,祁照月又是她最疼愛的女兒,這才讓她錯把母狼當(dāng)綿羊,覺得皇太后只是個溫柔慈母!
可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祁照月并未察覺喜姑心中恐懼,只當(dāng)是尋常膽怯。
她抬手,輕輕撫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如今本宮動不得氣,母后就算再有疑心,也得暫且將此事按下?!?/p>
“至于賀明閣……”
“他不是削尖了腦袋,想攀龍附鳳往上爬嗎?”
祁照月嗤笑一聲,那笑意不達眼底。
“本宮便成全他,做實了他賀家的潑天富貴!”
“他該跪在本宮面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