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是黑了兩個崽子也都睡著了。
可陳光陽這心,它提溜著放不下啊。
炕燒得滾燙,倆小子睡得呼呼的。
大龍那呼嚕穩(wěn)當(dāng)?shù)孟窭L(fēng)箱,二虎那個就邪性了。
打著旋兒帶哨音,時不時還吧唧兩下嘴,嘟囔兩句誰也聽不清的夢話。
陳光陽靠墻根坐著,倆眼珠子在黑暗里瞪得锃亮,跟倆夜貓子似的。
“媳婦兒,你先瞇瞪會兒,我盯著這倆癟犢子?!?/p>
他壓低嗓子,朝旁邊同樣沒睡踏實(shí)的沈知霜說,“這老些酒灌下去,大龍還好,二虎這小子,別半夜再折騰起來,或者……再吐嘍?”
沈知霜心里也揪著,翻了個身,面朝著炕梢擠作一團(tuán)的幾個崽子:“嗯,你精神著點(diǎn),聽著動靜。這倆小混蛋,尤其是二虎,今晚可真是……唉。”
她想起二虎抱著大屁眼子要教“掏襠”那出兒,又是后怕又是哭笑不得。
“放心,有我在呢?!?/p>
陳光陽應(yīng)著,伸手隔著被子。
輕輕拍了拍二虎那圓滾滾的肚子,又探了探大龍的額頭。
手心傳來熱乎乎的溫度,呼吸雖然帶著酒氣,但還算均勻。
屋里黑黢黢,只有窗外偶爾透進(jìn)來點(diǎn)清冷的月光,映著窗欞上的冰花。
爐子上的水壺早就安靜了,只剩下炕頭縫隙里偶爾傳來一兩聲輕微的“噼啪”響動。
那是柴禾在炕洞里最后的余燼。
大屁眼子那慫貨,自打鉆回外屋地的狗窩,就再沒敢露頭,估計正做噩夢呢。
時間過得賊拉慢。
陳光陽支棱著耳朵,聽著倆兒子的呼吸聲。
二虎那哨音呼嚕,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有時候猛地一抽氣兒,能把陳光陽驚得一激靈。
趕緊湊近了看,小崽子只是翻個身,小胖腿一蹬,踹了大龍一腳,接著又呼呼大睡。
大龍被踹了也只是哼唧一聲,吧唧下嘴,繼續(xù)他的風(fēng)箱大業(yè)。
后半夜,窗戶紙開始泛青。
陳光陽的眼皮子也開始打架,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直點(diǎn)。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一咧嘴,清醒了點(diǎn)。
不行,不能睡!萬一這倆小子酒勁沒散透,蹬了被子著涼,或者像他擔(dān)心的,二虎那虎玩意兒醒了再犯渾……
他甩甩頭,強(qiáng)打精神,干脆盤腿坐直了,盯著那倆睡成小豬羔的崽子,心里頭把那點(diǎn)殘存的困意罵了個狗血淋頭。
天蒙蒙亮,窗戶紙透進(jìn)了灰白色的光。
折騰了一宿的屋子,總算徹底安靜下來,連二虎那哨音呼嚕都變得規(guī)律了不少。
陳光陽熬得眼眶發(fā)青,胡子拉碴,感覺比跟熊瞎子摔一跤還累得慌。
沈知霜也醒了,輕手輕腳地爬起來,給爐子添了把柴,把炕梢燒得更熱乎點(diǎn)。
她看了眼自家爺們兒那憔悴樣,心疼地小聲道:“天擦亮了,你趕緊迷瞪一會兒吧,我看著?!?/p>
陳光陽擺擺手,嗓子有點(diǎn)?。骸皼]事,等這倆小兔崽子醒了再說。你去弄點(diǎn)稀的,小米粥啥的,給他們暖暖胃?!?/p>
正說著,炕梢有了動靜。
先醒的是大龍。小家伙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小眉頭皺著,小手揉了揉太陽穴,嘴里發(fā)出小貓似的哼哼:“唔……頭……頭有點(diǎn)沉……”
沈知霜趕緊湊過去,把他抱起來點(diǎn):“大龍?難受不?昨晚上你跟你弟偷喝酒了,還記得不?”
大龍靠在媽媽懷里,眼神還有點(diǎn)懵,努力回憶著,小臉皺成一團(tuán):“喝……喝酒?……就……就抿了一小口……二虎說……是甜的……然后……然后我就……記不得了……”
他茫然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旁邊睡得四仰八叉、小嘴微張、口水都流到枕巾上的二虎,一臉“我是誰?我在哪?”的呆萌。
“你啊,跟你弟一樣虎!”
沈知霜又好氣又好笑,用熱毛巾給他擦臉,“被你弟忽悠著喝多了!睡得像個小豬!”
大龍被熱乎的毛巾一激,清醒了點(diǎn),小臉“騰”地就紅了,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媽……我……我錯了……以后不喝了……”
他這懂事又害羞的勁兒,看得沈知霜心都化了。
就在這時,旁邊那位始作俑者,二虎同志,也終于有了蘇醒的跡象。
他先是翻了個身,把被子全卷到了自己身上,裹得像個大蠶蛹。
嘴里哼哼唧唧,像是不太舒服。
接著,眼皮子顫了顫,費(fèi)力地掀開一條縫。
屋子里已經(jīng)挺亮了。
二虎瞇縫著醉貓眼,茫然地看著頭頂?shù)奈蓓?,鼻子里聞到的還是殘留的、混合著酒氣的熱炕味兒。
他感覺腦袋里像塞了一團(tuán)漿糊,又沉又脹,還有點(diǎn)木木的疼。
嗓子眼干得冒煙,胃里也說不上來的別扭。
“嗯……”他發(fā)出一聲含混的呻吟,想抬手揉揉眼睛,卻發(fā)現(xiàn)胳膊有點(diǎn)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
這感覺……不太對勁???
昨晚……昨晚干啥了來著?
二虎努力地轉(zhuǎn)動他那還有點(diǎn)混沌的小腦瓜。記憶的碎片像冰溜子一樣,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始往下掉。
好像……跟大哥……喝酒了?
不對,大哥是爹……甜滋滋的水……大龍哥也喝了。
然后……然后好像……特別高興……特別夠勁兒……再然后……
“兄弟……抱……抱一個!”
“練……練武!……?!瓕L鸵d!”
“兄弟!快……快來!救……救虎哥!”
“演……演一個!”
轟……!
二虎猛地睜大了眼睛!
那些混亂又清晰的畫面,一股腦兒地沖進(jìn)了他的腦海!
他抱著大屁眼子稱兄道弟!
他非要教狗練武功!
他煞有介事地傳授那招……“專掏襠”!
他還作勢要去抓大屁眼子的……后腿根兒?!
天老爺?。。。?!
二虎的小臉,瞬間從剛睡醒的懵懂粉白,一路飆紅。
最后漲成了一個大大的、熟透了的紫茄子!
那顏色,比他爹昨晚被他勒脖子勒出來的還深!
他覺得一股子滾燙的熱氣,從腳底板“噌”地一下,直沖天靈蓋,燒得他耳朵根子都燙手!
他“嗷”一嗓子。
不是醉話,是純粹的、帶著巨大羞恥感的驚呼,整個人像被開水燙了的蝦米。
猛地一縮!
小手“唰”地一下把被子拉起來,蒙頭蓋臉,把自己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裹在了里面!
“唔……唔唔唔……”被
窩里傳來悶悶的、帶著哭腔的哼唧聲,那大蠶蛹開始劇烈地蠕動、顫抖。
這動靜把剛醒的大龍嚇了一跳:“二虎?你咋啦?”
陳光陽和沈知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了然和憋不住的笑意。
這小子,酒醒了,開始知道害臊了!
陳光陽故意板著臉,清了清嗓子,隔著被子拍了拍那坨“蠶蛹”:
“咋啦?虎哥?酒醒了?昨晚上不是挺尿性嗎?
跟大屁眼子拜把子,還要教人家絕世武功‘掏襠’?咋地,這絕活兒沒練成,鉆被窩里害羞了?”
“啊呀??!”
被窩里的二虎發(fā)出一聲更凄厲、更羞憤的悶嚎,蠕動的幅度更大了。
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最好能連夜扛著狗窩逃離這個屯子!
沈知霜忍著笑,也坐過來,隔著被子輕輕拍他:“二虎?出來透透氣,別悶壞了。沒事啊,小孩子喝多了鬧笑話,不丟人?!?/p>
她這安慰,聽在二虎耳朵里,簡直是在火上澆油。
“不……不出來!丟……丟死銀(人)了!”
二虎在被窩里甕聲甕氣地喊,帶著濃濃的鼻音,是真快哭了,“爹……爹你……你咋不攔著我??!
嗚嗚……大……大屁眼子……它……它以后……肯定不……不跟我好了!嗚……”
大龍這會兒也完全明白了。
想起昨晚迷迷糊糊好像聽見二虎嚷嚷什么“兄弟”“掏襠”,再看弟弟這慫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捂住了嘴。
陳光陽眉毛一豎:“嘿!還怪上我了?昨晚上不是你小子,膽兒肥得跟熊瞎子似的,抱著酒瓶子不撒手,還忽悠你哥?
攔你?你爹我差點(diǎn)讓你勒得跟你太爺爺團(tuán)聚去了!還有臉說!”
被窩里的二虎不吭聲了。
只剩下壓抑的、小獸般的嗚咽和被子更劇烈的抖動。
“行了行了,”沈知霜趕緊打圓場,端過一碗溫?zé)岬男∶字唷?/p>
“二虎,快出來,喝點(diǎn)熱粥,胃里舒服。你看你哥都起來了?!?/p>
大龍也很懂事,湊到被窩邊,小聲說:“二虎,沒事兒,我……我昨晚也喝多了,啥都不記得了……
真的!就記得那甜水挺好喝……”
他這安慰,還不如不安慰呢,等于又提醒了二虎一遍那“甜水”的源頭。
陳光陽看著那團(tuán)抖動的被子,心里的火氣早被這虎小子羞憤欲死的模樣給沖沒了。
只剩下滿滿的無奈和……嗯,還有點(diǎn)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樂呵。
他故意拿話逗他:“咋地?虎哥?在自個兒被窩里練縮骨功呢?你那‘專掏襠’的絕技,不打算發(fā)揚(yáng)光大了?
大屁眼子還在外屋地等著你‘兄弟情深’呢!”
“老登!”
二虎終于憋不住了,猛地從被窩里探出個通紅的小腦袋,頭發(fā)亂得像雞窩!
眼圈也紅紅的,小嘴撇著,帶著哭腔喊:“你……你是我親爹不!還……還擱那兒說!
我……我以后……還……還咋見大屁眼子??!嗚……”
喊完,又“嗖”地把腦袋縮了回去,速度之快,堪比受驚的兔子。
“噗哈哈哈!”陳光陽實(shí)在沒繃住,拍著大腿樂出了聲。
“現(xiàn)在知道沒臉見狗了?昨晚那勁兒呢?摟著脖子喊兄弟,還要掏人家襠的膽兒呢?
二虎啊二虎,你可真是你爹我的好大兒!尿性!太尿性了!”
沈知霜也笑得不行,把粥碗放下,去扯二虎的被子:“快出來,再不出來,我讓大屁眼子進(jìn)來找你‘?dāng)⑴f’了???”
這招好使!
“別!媽!別叫它!”
二虎嚇得一哆嗦,終于磨磨唧唧、萬分不情愿地,像只被煮熟的蝦米一樣,一點(diǎn)點(diǎn)從被窩里拱了出來。
小臉紅得像猴屁股,眼神躲躲閃閃,死活不敢看門口的方向,更不敢看他爹那戲謔的眼神。
他蔫頭耷腦地坐在炕上,小手局促地揪著被角,那副羞憤欲絕、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小模樣。
跟昨晚那個上躥下跳、豪氣干云要跟狗結(jié)拜、還要傳授“武林絕學(xué)”的“虎哥”,簡直判若兩虎!
大龍懂事地端過自己的粥碗,湊到他旁邊,小聲說:“二虎,喝點(diǎn)粥吧,可香了?!彼焉鬃舆f過去。
二虎扭捏著接過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熱粥,那乖順的樣子,前所未有。
只是那小眼神,時不時地就驚恐地瞟一眼外屋地的門簾,生怕下一秒,大屁眼子那張帶著“心理陰影”的狗臉就探進(jìn)來。
陳光陽看著這哥倆,大的懂事得讓人心疼,小的虎了吧唧后又羞得無地自容,只覺得這一宿的累,值了。
這雞飛狗跳又熱氣騰騰的日子,可不就是賊拉有滋味兒嘛!
他故意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對著恨不得把頭埋進(jìn)粥碗里的二虎說:“行了,虎哥,別裝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不就是跟狗拜了個把子嘛,有啥大不了的?下回……”
二虎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著他爹。
陳光陽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下回,想喝酒,找你爹我,咱爺倆光明正大地……”
他故意拖長了音,看著二虎瞬間又緊張起來的小臉,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
“整點(diǎn)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