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富瞪大了眼睛。
他無法將那個依舊漂亮的,帶著幾分高貴霸氣,偏偏又對自己很是親和的女皇與老鬼所描述的形象結合起來。
在女皇陛下的面前,陳小富生不起警惕之心,他只是覺得這位女皇實在不適合當皇帝——
她對朝政并不是太關心。
她反而熱衷于御駕親征!
她對治理國家沒有實實在在的可行的策略,她甚至對上朝這件事都不太喜歡。
她在治理國家這件事上犯下了許多錯誤!
比如任由內(nèi)閣處理朝政,放任潘不負坐大,變成滿朝文武沒幾個有能力的清官。
比如對地方官員的約束力近乎沒有,當?shù)胤匠霈F(xiàn)災情出現(xiàn)貪墨時候,她唯一會做的就是一股腦抓起來砍腦袋。
半年前,她甚至同意了潘不負出的從商人頭上搜刮銀子的餿主意……她只知道國庫無銀無糧,卻不知道這樣做會造成怎樣的后果。
更不知道面對無銀無糧之局該如何正確去應對。
她反而對后宮的十二面首似乎更有興趣。
對于女皇養(yǎng)面首,陳小富并不在意。
人之需求,反而是本性流露的一面。
在陳小富看來,這位女皇更適合的是當一個女將軍,絕不是當一個皇帝!
可老鬼這番話若是真的……那自己就看走眼了!
當然,看走眼的是女皇的心計,他依舊堅持認為女皇不是個合格的皇帝。
一個有心計的合格的皇帝,無論如何也是要關心社稷的!
是不會容忍大周存在諸多問題的!
而她……似乎對自己的江山存亡并不是太在意。
那么這位女皇的心計就是用錯了地方……她用在了哪里呢?
“你怎么知道是因為魏皇后賜給她的那條小黃魚讓她生出了野心來?”
老鬼沉吟片刻:“集慶的內(nèi)務司距離后宮不遠,她入宮之后某一天來到了內(nèi)務司,恰好遇見了我?!?/p>
“她生得漂亮,衣著樸素,還很健談,就那樣她與我成了……朋友?!?/p>
“嗯,那時候應該就是朋友!”
“她在宮里又沒有認識的人,便常去內(nèi)務司找我,說她家鄉(xiāng)的事,說這宮里的孤獨寂寞。”
“她入宮過的第一個年,就是在內(nèi)務司與我一起過的……”
“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天她來的時候集慶也下著一場大雪,她就像雪中的一只蝴蝶一般向我飛來……她很開心,比以往我見她的任何時候都要開心!”
“坐在我那小院子里,她從懷中取出了用麻布里三層外三層包裹著的那條小黃魚?!?/p>
“當那條小黃魚展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眼里的光!”
“她說這是魏皇后賜給她的?!?/p>
“她說她很喜歡很喜歡?!?/p>
“她抬起了頭,看著我說,老鬼,如果我們將來也能有用之不盡的金子那該有多好……”
“那一刻,她的眼神是熾熱的,我第一次看見了她對財富的巨大的渴望?!?/p>
“那渴望就是野心,那野心沒有令我心悸,反而令我……蠢蠢欲動。”
陳小富看著老鬼:“就是因為那樣,你助她推翻了陳朝?”
老鬼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是給了她許多幫助,但陳朝……其實長樂皇帝時候的陳朝已腐朽不堪了?!?/p>
“我只是順勢推了一把?!?/p>
陳小富問:“現(xiàn)在后悔了么?”
老鬼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很是落寞:“若說后悔肯定是有的,我后悔的并不是推了陳朝一把,而是……魏皇后的死……”
老鬼的面色忽的有些猙獰:
“她是個很好的皇后,后宮除了她所有人都該死,可她卻死了……”
老鬼長長一嘆,擺了擺手:
“不說這些了,王仚說的對,天下沒有后悔的藥,錯了的已經(jīng)錯了,唯一還能做的就是想法子去彌補?!?/p>
這話其實很有深意。
彌補?
彌補誰?
彌補什么?
就在陳小富面露疑惑的時候,老鬼轉(zhuǎn)移了話題,又道:“你上次不是請我查一查三皇子的親生父親是誰么?”
“有消息了?”
李鳳梧忽的站了起來望向了遠處。
老鬼也望向了遠處,嘴里說出了三個字:“還沒有?!?/p>
大雪彌漫,除了白茫茫一片陳小富是什么都看不見。
老鬼閉上了嘴,過了數(shù)息說了另一句話,算是接上了剛才陳小富邀請他去花溪小院過年的這個話題:
“過年……我還是要守著這棺材,小仙隨你去吧?!?/p>
“我老了,過年是那樣,過月也是那樣……這么些年都是這樣清清靜靜過來的,你有這心意我已很滿足了?!?/p>
陳小富沒有再勸。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條小黃魚放在了老鬼的手里。
想了想,又從袖袋中取出了幾張銀票放在了老鬼的手里。
李鳳梧的視線一直看著那幾張銀票!
心想,這家伙又用紙來騙人了。
陳小富徐徐站了起來:“小仙過年去了我那,你這還有能使喚的人么?”
老鬼看了看那幾張銀票和那條小黃魚咧嘴一笑:
“還有?!?/p>
“那就好,畢竟是過年,叫人去買一些好酒好菜。”
陳小富四處打量了一下:“新年當有新氣象,你這破院子里面也該布置的喜慶一些?!?/p>
“明天我去買一些燈籠窗花什么的,帶幾個人來將你這院子妝點一番……”
“年三十晚上你肯定會寂寞,我去請一個戲班子來這里給你唱戲?!?/p>
“就這樣吧,我明天再來!”
就在老鬼的注視下,陳小富對小仙招了招手,“走!”
三人離去。
老鬼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他的臉上沒有落寞,只有歡喜。
片刻,長夜殿殿主屠千裘從他身后的那漆黑的屋子里走了出來。
與他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個穿著一身紅衣的姑娘。
她,便是花間堂堂主紅袖!
老鬼伸手向雪中一指,前方早已沒有了陳小富三人的影子:
“他說要將這里布置得喜慶一些。”
屠千裘咧嘴一笑:“你會習慣么?”
老鬼沉吟三息:“我想我是能夠習慣的……你該走了?!?/p>
屠千裘愕然的張了張嘴:“去哪?”
“去魏國,”
老鬼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屠千裘:“將這封信交給諸葛青云,然后你再去越國,”
他又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將這封信交給宋西風。”
屠千裘接過了這兩封信揣入了懷中:“過了初一去都不行?”
“路途遙遠,早一天出發(fā)也是好的?!?/p>
“……好,那我現(xiàn)在就走!”
“嗯,這些銀票你帶上,這條小黃魚……我就留下了?!?/p>
屠千裘離開了內(nèi)務司。
老鬼依舊看著這漫天的大雪過了足足盞茶功夫才開口說道:
“春衫公子已游學至楚國?!?/p>
“紅袖啊,你對即安可逢場作戲,但絕不能日久生情!”
“他現(xiàn)在練了那佛門功法更不能圓你之所愿……你去楚國吧,去找春衫公子,通過他接近楚國的那位太子!”
紅袖垂頭。
淚流。
滾燙的淚水從臉頰流下,滴落在地上成了冰。
她將身上的那件紅色的衣裳脫下,拔劍,那衣裳碎成了一片一片。
從這一刻開始,她再也沒有穿她最喜歡的紅色的衣裳。
大周,也沒有人再看見過那個叫紅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