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后宮,紫微宮。
這是陳朝仁德年間仁德皇帝下旨所修建的薊城行宮的寢宮。
這后宮群殿皆是按照集慶后宮所建,規(guī)模極為宏大,建筑的風(fēng)格與集慶后宮別無二致。
歷時十年行宮建成,可那時候仁德皇帝年事已高,他至駕崩也沒有來這處行宮住過一宿。
女皇陛下遷都薊城,這紫微宮就成了她的寢宮。
今兒個她也沒有去御書房,她在紫微宮的后花園獨自飲酒賞雪。
后花園里有數(shù)枝梅。
梅旁有一小軒名為知雪軒。
知雪軒里燃著兩爐炭火,其中一爐炭火旁有一個老嬤嬤,她正在極為仔細的燉著一鍋羊肉。
女皇陛下依舊穿著一身單薄的麻衣,慵懶的半臥在一張茶臺前,一只手撐著腦袋正看著窗外飄飛的雪。
或許也看著雪中的那幾朵艷紅的梅。
“容嬤嬤,”
碳爐旁的那個老嬤嬤連忙起身,躬身一禮:“陛下,老奴在!”
女皇伸手指了指外面不遠處的那樹梅:
“長樂二年冬,先帝帶著魏皇后從集慶來到了這里,你我皆隨行,還有魏奴兒和老鬼?!?/p>
“你還記得當時這里的模樣么?”
容嬤嬤躬著身子沉吟三息,說道:
“老奴自然是記得的……那時候這行宮啊極為荒涼?!?/p>
“雖說一直有宮人打理,但比之集慶的后宮相去甚遠,”
容嬤嬤扭頭望了望窗外:“老奴記得那樹梅便是陛下在長樂三年春種下的,這時間過得可真快,轉(zhuǎn)眼便是二十多年過去了?!?/p>
女皇嘴角微微一翹:
“要說起來,這地方可是朕的福地。”
“魏皇后身子骨太弱,這北地又實在太冷,魏皇后呢偏偏對這北地風(fēng)光又過于感興趣?!?/p>
“紫微宮里燃著炭火極為溫暖,魏皇后喜歡出宮賞雪,這一進一出一冷一熱,便染了風(fēng)寒病倒在了床上……”
“那幾日你我二人就是在這知雪軒里給魏皇后燉羊肉?!?/p>
容嬤嬤心里一緊,慌忙垂頭:“老奴、老奴不記得那些事了?!?/p>
女皇擺了擺手:“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朕這么多年沒有殺你還將你留在朕的身邊,朕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容嬤嬤躬身一禮:“老奴謝陛下!”
女皇深吸了一口氣:“朕就是有些感慨罷了!”
“魏皇后有恙,便讓魏奴兒將我送到了先帝的床前侍寢……你為朕洗的身子畫的妝,魏奴兒背著朕來的這紫微宮……”
女皇沉默了片刻,臉上笑意如花:
“也就是那一次,我這個宮女成了先帝的才人?!?/p>
她忽的坐了起來,看向了容嬤嬤:“你知道么?當我將這個消息告訴老鬼的時候,老鬼差點沒殺了我!”
容嬤嬤大吃一驚:“那老東西膽子那么大?”
“老鬼這輩子怕過誰?”
女皇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前,推開了窗。
有風(fēng)雪入窗,吹起了她依舊漆黑的長發(fā),也吹得她一身單薄的麻衣鼓蕩。
“你知道老鬼為啥沒有殺我么?”
容嬤嬤哪敢吭聲,她那雙看向女皇背影的老眼里卻頗為好奇也有些驚懼。
女皇沒有說老鬼那時候為什么沒有殺她。
她仿佛陷入了回憶中,也不知道她都在回憶著什么,她面色漸漸蕭索,眉宇間漸漸有些憂傷。
就在這時,有腳步聲傳來。
女皇收斂了心神,轉(zhuǎn)身又坐在了茶臺前。
知雪軒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魏奴兒佝僂著身子披著一身風(fēng)雪走了進去。
他站在了女皇的面前躬身一禮:
“陛下,今日文武百官無一人前往左相府給潘不負拜年。”
女皇一怔,片刻,容顏一展:“哦……這么說監(jiān)察院起到作用了?”
“這個……回陛下,那些官員們皆齊聚于小陳大人的花溪小院前?!?/p>
女皇吃了一驚,鳳眼大睜:“又都跑去給即安送禮了?即安收了沒有?”
“回陛下,小陳大人并沒有放他們進去。”
“哦,那就好!即安若是也收禮……朕可就算是瞎了眼睛!”
“這個……陛下,小陳大人雖未收禮,卻于門前搭了一臺子,小陳大人他……”
女皇心里一緊,俯身:“他當眾收禮?”
“不是,他在臺上寫下了十一首《山坡羊》,作價一字千金……小陳大人托秦文奇在給他賣字!”
女皇目瞪口呆:“……一字千金?賣字?他的字那么丑也有人買?”
魏奴兒咧嘴一笑:“陛下,小陳大人字雖丑,可他寫的那散曲卻是極好的?!?/p>
“在花溪小院外面有數(shù)千人之巨!”
“可不僅僅是朝中的官員,更多的還是帝京的商賈和學(xué)子們?!?/p>
女皇沉吟三息:“賣了多少銀子?”
“老奴得到的消息是,一只羊最終售出……二十萬兩!”
“……”女皇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倒吸了一口涼氣:“二十萬兩?”
“正是,也就是說,小陳大人賣了十幅字,得銀二百萬兩!”
女皇忽的笑了。
“魏奴兒,你說他這是變相受賄么?”
“這個……老奴以為不算受賄?!?/p>
“哦,說說你的理由。”
魏奴兒又躬身一禮:“陛下,那十幅字雖說有七幅是朝中官員所買,卻也有三副被三名商賈搶到?!?/p>
“小陳大人有比肩大儒之才,聽說這《山坡羊》是小陳大人所創(chuàng)的散曲……這便很值錢了?!?/p>
“主要是有著極高的收藏價值?!?/p>
“老奴倒是以為小陳大人生財有道,他既然讀了那么多的書,不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么?”
“他此舉算是證實了讀書有用,讀好書有大用,對咱大周朝的學(xué)子起到了鼓勵鞭策之榜樣,想來會帶動大周朝文事的興起。”
女皇看了看魏奴兒,眼睛微微一瞇:
“你倒是會說話,朕有些好奇,你這老東西對誰都不冷不熱,唯獨對即安表現(xiàn)的過于熱情,你能給朕一個理由么?”
魏奴兒心里一咯噔,他‘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老奴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蟲,這還不是揣摩著陛下對小陳大人之喜勝過所有人,老奴這、這自然也要順著陛下的意思對小陳大人更關(guān)心一些?!?/p>
女皇雙眼微微一瞇:“你起來吧,將即安的那十一首《山破羊》寫下來,朕倒要看看值不值那么多的銀子!”
“謝陛下!”
魏奴兒顫顫巍巍起身,佝僂著身子來到了窗前的書桌旁。
磨墨,提筆,將那十一首《山坡羊》寫了下來。
容嬤嬤將這些紙遞到了女皇的面前。
女皇拿起細細一看……
她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她放下了這疊紙,起身又站在了窗前。
她望著窗外望了又一炷香的功夫,喃喃低語: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誰知道朕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