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床越近,蘭燼的步子越慢,也越沉。
要不是被祖奶奶拉著手,她可能都邁不出去了。
床上明明躺了個人,卻只有淺淺的起伏,可見有多削瘦。
許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別太傷懷,他要是知道念叨這么多年的小瑯瑯來看他了,到了閻王跟前都得跑回來?!?/p>
蘭燼想笑,可眼淚卻先一步流了下來。
她跪在床前的腳踏上,看著床上頭發(fā)全白臉頰凹陷的人眼淚更是流得急,許爺爺曾經(jīng)是個胖老頭兒的,所以總跑不過祖父,被祖父十踢十準(zhǔn)。
小時候她也胖嘟嘟的,所以許爺爺最喜歡她,還曾騙她說她本是許家的孫女,被祖父抱回家養(yǎng),結(jié)果變成杜家的了,讓她選到底要做哪家的孩子。
她信了,可她既舍不得杜家的家人,又喜歡許家的家人,誰都舍不下,最后哇哇大哭引來了祖父,知道緣由后許爺爺不但被祖父踢了,還被祖奶奶罵了,抱著哄了她好久才止哭。
她自小就和許家兩老親,還因為自已沒有但許經(jīng)琮有祖母,非得犟著叫祖奶奶,好像這樣喚著,祖奶奶就是她的了。
她一直都這樣,霸道得很,所有人也都慣著她,可后來,慣著他的人少了,眼前這個也老得不成樣子了,弱得像是隨時都能掉了那口氣。
握住許爺爺?shù)氖?,瘦骨嶙峋的觸感讓蘭燼更忍不住眼淚,怎么所有對她好的人,她都留不住呢?
“許爺爺,瑯瑯回來了?!碧m燼雙手將這只蒼老的手合攏,眼淚從指縫滑落進(jìn)去:“我長大了,長高了,你不睜開眼睛看看我嗎?我好不容易才回來的。”
許老夫人用帕子捂著嘴轉(zhuǎn)開頭去,將嗚咽聲隱入帕子里。
蘭燼語聲哽咽:“許爺爺,我到現(xiàn)在都還沒找到祖父的尸骨,是不是您幫忙收殮的?您不醒來告訴我將祖父埋在哪里了,我以后要去哪里拜祭他?!?/p>
感覺到握著的手好像動了動,蘭燼一愣,以為自已感覺錯了,忙將手放開來不錯眼的看著,邊急聲道:“許爺爺,你聽到了是不是?您再動動手指,再動一下!”
許老夫人忙傾身過來,兩人死死盯著那只手。
稍等了等,就在兩人都要失望了時,卻見食指真的動了動。
“動了,動了!”蘭燼激動的回頭:“祖奶奶,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許老夫人握緊她的肩膀連連點頭:“看到了,看到了,手指是動了。”
“許爺爺,我是瑯瑯,是我回來了!您堅持一下,我?guī)淼拇蠓蚝軈柡Φ?,他的父親說出名號來說不定還是您認(rèn)識的,您堅持??!”
蘭燼生怕許爺爺泄了這口氣,都不敢哭了,說得又清脆又快,還不忘安撫他不要著急,同時豎起耳朵聽外邊的動靜,許大哥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把朱子清帶來的,就是許家太大了,裝花燈的馬車只能停在前院,離這里有點距離。
老夫人看出她的著急,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在一邊幫腔:“知道你不好,瑯瑯不管不顧的就來了,你可要對得起她。杜家兄長已經(jīng)不在了,你不得替他多照看幾分嗎?”
這次,是食指和中指都動了。
蘭燼眼淚一直沒停,可就算哽咽也不影響她吐字清晰:“以前您總笑話我是祖父的跟屁蟲,說我盡跟著你們學(xué)些沒用的東西,該學(xué)的女紅卻學(xué)不好,一朵花都繡不出來??蓞s是跟著你們學(xué)的那些沒用的東西幫了大忙,讓我們幾口人活了下來。許爺爺,你肯定想不到我現(xiàn)在有多厲害,你醒來我就告訴你?!?/p>
這次,手指卻沒動了,蘭燼急得不行,抬起頭來還要說一些自已的事給許爺爺聽,就見許爺爺?shù)拿碱^好像皺了起來。
而此時,她也終于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許經(jīng)緯帶著朱子清進(jìn)來了。
蘭燼忙讓開位置給他:“剛才許爺爺手指動了,你快看看。”
朱子清邊號脈邊望診,收回手來問:“吐了幾次血?”
老夫人忙道:“兩次。”
“昏迷多久了?中間有清醒過嗎?”
“昨日午時左右開始昏迷,中間吐了兩次血,當(dāng)時有醒過來很短的時間,但什么都沒來得及說就又昏了過去。”老夫人看他神情間并不顯得沉重,心里浮起一絲希望,試探著問:“大夫可有法子?”
朱子清起身把藏著的一套銀針拿出來,邊道:“那些個御醫(yī)是不是說老大人肝火郁結(jié)引起的昏迷?”
“是,兩位御醫(yī)都這么說?!痹S經(jīng)緯反問:“是他們診斷錯了嗎?”
“不算錯,拋開那些云里霧里的說法,老大人是正氣虛脫導(dǎo)致心神被蒙蔽,再加上老大人自已不愿醒,情況才越來越糟,再這么拖下去,身體也就垮了,這把年紀(jì)垮了身體自然活不了幾日。手指會動說明對外界有了感知,他想醒了但又因為身體虛弱醒不過來,總歸自已愿意醒了問題就不大了?!?/p>
一番話通俗易懂,不像御醫(yī)說的那么繞來繞去,讓聽入耳中的三人都松了口氣。
朱子清解開許老大人的上衣,捻起銀針快速下針,之后又在腦袋上扎了幾根。
幾人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許老大人,過得片刻,果然見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后悠悠轉(zhuǎn)醒。
“老爺!”
“祖父!”
許殷卻像是沒聽到,眼神定定的落在蘭燼身上,語氣很輕,卻肯定:“小瑯瑯?!?/p>
蘭燼伏到他手臂上哭得肩膀抖動。
許殷慢慢的抬起另一只手落在那個小腦袋上輕輕摸了摸,語帶嘆息:“大姑娘了?!?/p>
蘭燼眼淚流得更急了,她每次見到許爺爺?shù)臅r候,他基本都和祖父在一起,此時聽著許爺爺這一句感慨,就好像聽到了祖父在這么說。
失態(tài)也不過片刻,很快,蘭燼就控制住了情緒,抬起頭來問:“什么時候拔針?”
“現(xiàn)在。”朱子清上前飛快取了針:“我開個方子,不過這個方子在京都可能會被人認(rèn)出來,最好不要去外邊揀藥?!?/p>
許老大人看他一眼,京都這地方,死人多,眼熟的故人也就多。
“老婆子,把方子給聽松。”
老夫人應(yīng)下,親自引著大夫去開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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