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明遠沒好氣地說,“如果我考不上會元,就不是你大哥了?”
他說話的同時,屈指在小家伙的額心輕輕彈了一下。
“哎呦!”小團子大驚小怪地捂著額頭,連退兩步,往明皎那邊挨了過去。
明皎順勢在他柔軟的發(fā)頂上揉了一把,小家伙就像被順毛擼的貓兒般笑瞇了眼。
看著這對親昵的堂姐弟,明遠眸光一閃,眼神旋即變得沉靜,啟唇道:“五堂妹,多謝你這段日子照顧阿遲?!?/p>
“你若是想為令兄之舉……做些彌補,那已經(jīng)夠了?!?/p>
明皎一頭霧水地看著明遠,完全沒懂他在說什么。
但她是聰明人,腦子轉得極快,轉瞬間便想明白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青年那雙與她十分相似的眼眸,緩緩道:“原來堂哥已經(jīng)知道那日是明……我大哥讓門房把你趕走的?!?/p>
明皎讓紫蘇查過這件事,當日明遠攜明遲來侯府拜訪時,恰好撞上明遇回府。明遇就使喚門房婆子把明遠給明遠兄弟倆給打發(fā)走了,還以言辭將明遠給羞辱了一番。
對于這件事,連紫蘇也十分震懾,就算世子爺再不喜明遠,也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有失侯府世子的風范。
唯有明皎心知明遇面對明遠會有的心虛——他巴不得明遠此生都不要踏入侯府的大門。
“啊!是堂姐的哥哥把我們趕走的嗎?”小團子顯然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驚呼地攥住明皎的袖口。
明皎點點頭,又揉了把小家伙的丸子頭,閑話家常般問:“堂哥是怎么知道的?”
明遠道:“令兄的小廝名叫阿吉吧?”
“那日我看得分明,門房將我趕走時,阿吉就站在不遠處。”
“次日一早,令兄在無量觀與我‘偶遇’,阿吉就隨侍在身邊?!?/p>
明遠牽起唇角,露出一抹譏誚的輕笑。
當他看見阿吉跟在明遇身邊時,就隱約猜到了什么,只是沒有點破。
許是自小為母親所不喜的緣故,對于來自別人的惡意,明遠很敏銳。
即便明遇面對他時掩飾得很好,他還是察覺到了對方言行舉止中的輕蔑與不喜。
他習慣了被打壓,被針對,但他不希望明遲受到傷害。
弟弟還小,若是把別人的虛情當真,只會受傷——阿遲自幼父母雙亡,被人說是“天煞孤星”,為親族所不喜,將他寄養(yǎng)在道觀一年,不聞不問,直到他將阿遲帶在身邊。
時至今日,這孩子依然時不時會陷在被拋棄的恐懼中,會在夢中哭著喊爹娘……
讓明遠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明遠略有一絲恍惚,就聽一道童音奶聲奶氣地點評道:“堂姐,你大哥這個人……不行??!”
清脆軟糯的聲音中并無一絲隔閡,對明皎依然十分親昵。
明遠一愣,對上明皎那雙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沉靜安寧,幽深如海,給人一種莫測高深之感。
而他此刻,好似從這雙眼睛中讀出了一絲絲心疼。
她在心疼他?
荒唐!
明遠立即甩掉這個莫名的念頭。
明皎一本正經(jīng)地對小家伙說:“我大哥這個人一向糊涂?!?/p>
“阿遲,你以后不理他就是了……不,你看到他,就該有多遠,避多遠?!?/p>
小團子乖巧地直點頭。
看著這對言笑晏晏、親密無間的姐弟,明遠突覺無力,還生出另一個荒謬的念頭,仿佛這倆才是親姐弟,而他就是個搬弄是非的小人。
罷了罷了。
他懶得管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這時,明皎又道:“遠堂哥,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惡意。”
“你有沒有想過,三堂嬸為什么不愿你來京城參加春闈?”
這兩句話太過犀利,也太過出人意料,令明遠難以自抑地微微睜大了眼。
他第一反應是,明皎是怎么知道這些?
但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了心頭。
質問的目光看向了某個矮了一大截的青團子——是不是你?!
小明遲摸著鼻頭,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皎皎!”
這時,一道平朗的男性嗓音自另一個方向傳來,引得明皎、明遠三人下意識地望了過去。
一個年近而立,錦衣華服的男子身手矯健地從一輛華蓋馬車中一躍而下,大步流星地朝公堂這邊走來。
高大挺拔的男子相貌俊逸,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有種放任不羈的灑脫與豁達。
“舅舅!”明皎一見來人,立刻露出歡喜明媚的笑容。
前一刻,她還讓明遠覺得她莫測高深,身上似乎藏著無數(shù)秘密,這一刻,她卻變成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明遠立刻知道了,來人是明皎的舅舅——江南皇商楚家的獨子楚北辰。
楚北辰上上下下打量了外甥女一番,目光旋即落在了明遠身上,“皎皎,這位是……”
他的目光在明遠面龐上一寸寸地挪移,仿佛要在他臉上看出花來,眼神是難以描繪的復雜。
楚北辰在打量明遠,明遠也在打量對方,發(fā)現(xiàn)楚北辰與明皎長得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那雙形狀優(yōu)美的桃花眼,簡直一模一樣。
外甥似舅。
明遠心中浮現(xiàn)這四個字。
他以為對方是不是誤會自己是登徒子,主動自我介紹:“我是明遠。”
他姓明,所以不是什么登徒子。
然而,楚北辰依然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半晌,他才問:“原來如此……的‘原’?”
“楚家舅舅,是‘遠方’的‘遠’?!毙F子很熱心地代他哥答,合拳對著楚北辰行了一禮,“我是明遲,‘不遲’的‘遲’?!?/p>
不知是否明遠的錯覺,他覺得楚北辰的眼圈微微地有些發(fā)紅,似是被風迷了眼。
對方那直勾勾的目光令他覺得不自在。
他正想托詞走人,紫蘇疾步從公堂方向走了過來,搶在他之前說:“舅老爺,大小姐,全掌柜與古大夫已經(jīng)被提上公堂了。”
楚北辰終于收回了落在明遠身上的視線,對外甥女說:“該上堂了?!?/p>
“放心,有舅舅在?!?/p>
他一語雙關地說著唯有他們舅甥才懂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