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開門聲,雅座里的謝珩轉(zhuǎn)頭朝明皎的方向看來。
“明大小姐?!?/p>
眉宇間的笑意柔化了他清冷的眉眼,少了幾分疏離,如玉像般俊美的面龐在晨曦中毫無瑕疵。
他對著小二做了個手勢,小二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趁著謝珩分神的功夫,小明遲毫不猶豫地將對方捏著白子的手放回到棋盒,又把自己剛下的那枚黑子從棋盤上取回……
如行云流水般做完了這一切,小團(tuán)子方才看向明皎,笑彎了眼。
“堂姐,你來了啊?!?/p>
明皎表情木然地看著這一幕。
她是知道的,昨晚號稱會回?zé)o量觀的明遲最后歇在了燕國公府。
她只是沒想到,不過一夕之間,這好似奶貓般防心很重的小孩兒就被謝珩馴服了。
心中暗暗嘆氣,明皎打起精神,寒暄道:“阿遲,你昨天沒給謝少尹添麻煩吧?”
“我很乖的!”小明遲趕忙為自己正名,“我還幫國公爺照顧他家小八呢。”
“小八就是那只總也學(xué)不會說話的八哥?!?/p>
明皎抿著唇笑,眼底卻無笑意,又對謝珩說:“昨日本該由我親自送舍弟回?zé)o量觀,勞煩謝少尹照料舍弟?!?/p>
這話乍一聽是在道歉,其實是責(zé)備,責(zé)備謝珩說好送明遲回?zé)o量觀,卻失言了。
看著眼底藏著戒備的少女,謝珩淺淺一笑:“阿遲與家父很是投緣,一見如故,家父便留他住了一宿?!?/p>
“還請明小姐莫要見怪?!?/p>
見怪?明皎依然在笑,心道:她哪里敢與未來的攝政王計較。
留宿別府是小事,明皎只是為了提醒明遲要說話算話,不可朝令夕改。
她也不廢話,當(dāng)即進(jìn)入正題:“病人呢?”
或者說,傷患呢?
謝珩優(yōu)雅地起了身,撣了下衣袍,道:“隨我來吧。”
掀簾進(jìn)了內(nèi)間,謝珩撩起墻壁上的一幅畫,在某處按了按,就有一道暗門打開了。
一股子淡淡的藥香夾著微不可聞的血腥味從暗室內(nèi)飄出。
“……”明皎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這間暗室設(shè)計得極其隱蔽,她從前來過清茗茶館好幾次,也去過隔壁的云錦布莊,都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要將暗室藏得這般不漏痕跡,意味著連隔壁的云錦布莊也是謝家的。
明皎不由聯(lián)想到了云華館的密道。
她之前就懷疑謝珩與那黑衣少年會逃到那里,是早知那里藏有暗道,只是他不知機(jī)關(guān)藏在哪里——上一世,即便自己沒有出現(xiàn),謝珩也找到了機(jī)關(guān)……
她是從娘親留下的手札發(fā)現(xiàn)的,那謝珩又是怎么知道的?
“七叔?”這時,一道略有些耳熟的聲音從暗室內(nèi)傳來。
謝珩伸手作請狀,對明皎說:“進(jìn)去吧?!?/p>
兩人一前一后地進(jìn)了暗室,那道暗門就又關(guān)上了。
室內(nèi)點(diǎn)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將明皎的視線引向了垂著青色床帳的長榻。
榻上,一個十五六歲著白色中衣的少女,背靠一個大迎枕半坐半躺,鴉羽般的黑發(fā)隨意地斜扎著一束,濃黑的發(fā)色襯得她小臉蒼白如鬼,中衣的右肩被滲出的鮮血染紅。
榻邊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青衣婦人,心疼地看著少女。
“七叔。”少女又喚了一聲,想起身,卻不免牽動右肩的傷口,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二小姐,你不能亂動,小心又扯到傷口?!蹦乔嘁聥D人緊蹙著眉頭,連忙扶住少女,動作輕柔地將她又按了回去。
這聲“二小姐”讓明皎確定了自己沒認(rèn)錯人。
那個膽大包天到在京城天子腳下行刺蔣驤、魏景的人是謝思的雙胞胎妹妹,謝家二小姐謝冉。
上一世,明皎只見過謝冉一次。
是她去燕國公府吊唁謝思,謝冉在靈堂上暈厥了過去。
事后,她曾聽白卿兒說,謝思這個妹妹不僅體弱多病,且內(nèi)向寡言,不喜出門,因此在京城鮮為人知,說看謝冉這上不得臺面的樣子,怕是要在國公府留一輩子了。
如今再回想白卿兒的話,明皎有種難以言說的荒誕感。
青衣婦人憂心忡忡地看向謝珩說:“七爺,小姐在發(fā)燒,是不是應(yīng)該先喝李軍醫(yī)開的藥?”
謝冉微微地笑,“我燒得不厲害,七叔,你知道的,纓娘總是一驚一乍的?!?/p>
“我沒事的?!?/p>
少女的表情十分灑脫,豁達(dá)。
纓娘還想說什么,這時,她才注意到跟在謝珩身后的明皎,目露警惕擔(dān)憂之色。
七爺說過,會帶一個女大夫來給二小姐看一看。
卻不曾想,這女大夫竟然是這么一個與二小姐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姑娘。
似在驗證她心里的猜測,就聽謝珩對謝冉說:“你有沒有事,你說了不算,大夫說了才算?!?/p>
“明大夫,煩擾?!?/p>
說著,謝珩側(cè)身讓開,明皎提著藥箱走向長榻。
謝冉也看向了明皎,眼神中帶著幾分審視,幾分興味,笑容又深了三分。
“明大夫,又見面了?!?/p>
她是離開無量觀后,才知道明皎與大哥謝思相看的事,此時再見明皎,便覺得她們有緣得緊。
她還不能見過那位白家小姐,只是覺得這位明大小姐很投她的眼緣——許是對方注定是他們謝家的人。
“謝二小姐?!泵黟ㄔ陂竭呑?,伸出三根手指,“我先為你把脈?!?/p>
在她為謝冉把脈的時候,謝珩退了出去。
纓娘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說萬一這明小姐不懷好意如何是好,但話到嘴邊,想到自家二小姐過往那些戰(zhàn)績,又說不出口了。
探了脈后,明皎又指著謝冉染血的領(lǐng)口說:“我得看看你的傷口……”
謝冉就喚了纓娘為她解開上衣。
纓娘咽了咽口水,猶豫再三,還是依言傾身,小心翼翼地解開謝冉的中衣領(lǐng)口,露出鎖骨下方一道兩寸長的舊疤。
纓娘覺得心臟似被捏緊。
二小姐這些年隨世子征戰(zhàn)沙場,身上不知留了多少疤……以后該如何嫁人?
纓娘為謝冉解衣的動作頓住,忍不住偏頭去看明皎,以為她會受驚,以為她會露出嫌惡的表情,不想這位明小姐連眼角眉梢都沒動一下,眼眸平靜得毫無波瀾。
纓娘一愣。
也許七爺沒亂來,這位明小姐真的是個女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