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準(zhǔn)確的說,這兩個鬼暫時被我收服馭使?!?/p>
趙福生這話一說完,鄭河還未徹底松懈的那口氣頓時堵在喉間,他瞠目結(jié)舌,一副見了鬼般的神情盯著趙福生看。
“怎么,你不信?”趙福生問他。
他心中是不信的,眼里透出懷疑,但是身體卻很誠實,點了點頭:
“我信?!?/p>
“要不要我放出來你看看?”
趙福生笑問。
“不要!”
不等鄭河開口,徐雅臣、劉容等人便大聲的拒絕。
幾人想起先前厲鬼出現(xiàn)時的壓迫感,便心生驚悚,此時余悸未消,哪里敢再看厲鬼。
鄭河目光閃了閃,也搖頭:
“不敢看,我自然相信大人。”
趙福生見眾人面現(xiàn)懼色,只好遺憾的嘆息了一聲:
“好吧,那下次有機會再看?!?/p>
“……”鄭河可不想有這樣的機會。
隨后徐雅臣邁著碎步上前:
“大人真是天神不凡,是我寶知縣的救星,救我徐家一百三十余口啊——”
他這話一說完,趙福生心念一動。
要知道當(dāng)年萬安縣曾經(jīng)的大戶劉化成一家連帶奴仆在內(nèi)也不過一百多余口人,劉化成可是富可敵國。
而徐雅臣家中竟也有一百多口人,可見這姓徐的老頭富庶。
他出手還大方,從昨日趙福生來到寶知縣后,他前后已經(jīng)捐了一萬五千兩金子,這筆錢對貧困的萬安縣可是及時雨。
如果徐家能搬遷,將來對萬安縣可有不少好處。
她心生貪婪,放了茶杯就道:
“我確實對你徐家有大恩,現(xiàn)在有個報恩的機會就擺在你的面前。”
趙福生說道:
“我萬安縣如今地廣人稀,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你徐家子孫不少,產(chǎn)業(yè)也多,有沒有考慮過將徐家搬遷到萬安縣?”
這不是趙福生第一次提及此事,但徐雅臣卻能聽出她這一次再舊事重提時,語氣與先前截然不同,多了幾分認(rèn)真與威脅。
“……”
鄭河在一旁沉默的站立著,面對趙福生挖他墻角,他半點兒反常都沒有。
寶知縣大戶不少,走了一個徐雅臣,仍有無數(shù)的士紳、富賈供養(yǎng)得起他。
更何況到了他這個情況,厲鬼隨時可能會復(fù)蘇,相較于金錢,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
在寶知縣的這些時間里,他早攢夠了金山,對錢財已經(jīng)不那么看重了。
徐雅臣要走就走,他根本不會挽留。
“我可丑話先說在前頭?!?/p>
趙福生端著茶杯,一手捏著茶蓋,杯蓋與杯身相碰觸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來:
“如今萬安縣缺人,我才親自邀請,一旦過了這個村,到時可沒有這個店?!?/p>
她淡淡道:
“今晚辦鬼案的情況你們可親眼目睹了,萬安縣有我坐鎮(zhèn),只要我一天不死,我不敢說保證你們長壽,但是至少不會受鬼禍之苦?!?/p>
“搬!”
出乎意料之外的,徐雅臣并沒有糾結(jié)很久,他似是早就打定了主意,點頭:
“只是我家產(chǎn)業(yè)不少,若要搬遷,非一日之功,需要處理,還望大人寬容?!?/p>
趙福生深深看了這老頭兒一眼。
他人老成精,既不愿得罪自己,對于萬安縣如今的情況應(yīng)該是還在評估。
徐家確實人口不少,他不愿將所有風(fēng)險全賭在自己這里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她也并沒有逼得太緊,徐雅臣一旦表態(tài),其他好幾個士紳族人上前與趙福生說話。
屋里的人都承諾捐錢。
經(jīng)過這一樁鬼案后,鄭河的人氣、威望受到趙福生全面輾壓。
趙福生在催逼徐雅臣表態(tài)時,其中好幾個人倒是真的開始思考要搬入萬安縣。
雖說萬安縣如今是朝廷流放之地。
但眼前的趙福生可是剛解決了一樁災(zāi)級鬼禍的強者!朝廷之中能辦災(zāi)級鬼禍的可沒幾人,且能辦這樣大案的,無一不是優(yōu)先保護(hù)天子。
如果趙福生真能長久呆在萬安縣,有她坐鎮(zhèn)的地方,說不定真的能暫時安全。
……
一想到這些,好幾人頓時坐不住了,連忙問道:
“大人可是沒有記入魂命冊中?”
“如果大人不在魂命冊,將來能在萬安縣呆多長時間?”
“我等家大業(yè)大,一旦搬遷,也是傷筋動骨,如果大人要是不久離開,我們到時——”
“萬安縣如今鬼案頻發(fā),縣里府衙能辦案的令司又只有大人一人。大人雖說強悍,可畢竟不是三頭六臂——”
這些說話的人雖說提出了不少問題,但趙福生卻看得出來,相比起徐雅臣,這些人才對自己的提議真正心動。
換句話說,這些人都有可能將來是她的子民。
她看了范必死一眼,范必死隨即笑著上前,將幾人無聲引開,與他們攀談,讓趙福生得以耳根清靜。
“大人……”
見趙福生一安靜,一旁的劉容忙不迭的上前。
他初時極力反對趙福生征用定安樓辦案,原本擔(dān)憂眾人死在樓中,使得這棟古樓染血,卻沒料到最后竟沒有一人在這樁大案之中死亡。
趙福生不止封印了鬼物,還保證了眾人安全,定安樓也沒被損毀。
這一次鬼案,除了鄭河松了口氣外,最高興的就是他了。
他剛一出聲,趙福生就放了茶杯,臉上露出嚴(yán)肅之色:
“你來得正好,我恰好有事要吩咐你?!?/p>
一聽趙福生這話,劉容臉色一凜:
“大人請說。”
“樓上我住過的房間——”
趙福生本來想讓劉容將一間房屋封鎖,隨后想想又不妥,改口道:
“我住過的那一層,整層全封了,不要讓人進(jìn)入。”
事關(guān)厲鬼殺人,她臉色格外嚴(yán)肅:
“一個都不準(zhǔn),尤其鄭河!”
鄭河初時聽她吩咐劉容,還當(dāng)她有什么要事,結(jié)果趙福生只是不準(zhǔn)人進(jìn)她房屋罷了。
馭鬼者大多都有怪癖,她住過的地方不允許別人再染指,這也是能說得通的。
只是一樁小事,鄭河沒有放在心上:
“大人放心,你用過的東西,住過的屋子我絕對不碰——”
“不是這個原因?!?/p>
趙福生搖了搖頭,深深看了鄭河一眼:
“你要是想保命,就將那一層樓封好了?!?/p>
“什、什么?”
鄭河一聽涉及性命,臉上的笑意一收,頓時急了,正欲再問,趙福生已經(jīng)伸了個懶腰:
“你們今晚給我辦的慶功宴設(shè)在哪里?”
定安樓外間因為誘捕厲鬼的緣故,已經(jīng)被拆了大半,看起來亂糟糟的。
臨時拉過來充當(dāng)誘餌的徐雅臣等人又沒走,顯然定安樓不再適合開宴。
劉容精神一振,上前回話:
“在游園坊上?!?/p>
“游園坊?”趙福生轉(zhuǎn)頭看他,劉容單手將圓滾滾的肚子抱住,笑得如同一個彌勒佛:
“是的,大人。”
“游園坊是我們寶知縣上嘉江上最大的畫坊,船上可容納數(shù)十人呢。”
他討好的說著:
“上面物什一應(yīng)俱全,在大人辦完鬼案洗漱的時候,鄭大人就已經(jīng)吩咐讓人去請紅泉戲班的人過去準(zhǔn)備了?!?/p>
“船上現(xiàn)捕江魚,到時大火燴煮,鮮嫩咸香,是當(dāng)年先帝吃過都夸好的。”
他說到今夜安排,整個人一掃先前遇鬼時的畏縮。
趙福生點了點頭。
“大人這邊請,園林后方有小徑,可以直達(dá)江面,大人可以先上船,聽聽小曲,很快就能吃魚了?!?/p>
趙福生應(yīng)了一聲,回頭去看鄭河。
只見此時這位寶知縣的令使心不在焉,不時的抬頭往樓上看,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他從趙福生的警告中察覺到了不詳?shù)念A(yù)感。
先前心中生出的警惕,令他意識到樓上可能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極有可能會對自己不利。
隨即他想到自己聽到響動的剎那,上樓敲門時,趙福生當(dāng)時厲聲喝斥——那會兒他以為趙福生發(fā)怒,此時想來,這位萬安縣的令司說不定是想救自己命的。
“救……救我?”
鄭河喃喃自語了一聲,眼里露出茫然之色。
趙福生沒有再多關(guān)注他。
從鄭河的表情看來,事關(guān)性命,他已經(jīng)將自己的警告聽進(jìn)了耳中。
她隨劉容一路往江邊走,果然遠(yuǎn)遠(yuǎn)就見到江面停的一艘畫坊了。
這畫坊應(yīng)該就在附近走走,主要講究閑情雅致,因此從外觀來說,華美應(yīng)該大于實用。
船身雕刻精美,上面已經(jīng)掛滿了紅燈籠,隱約可以聽到坊內(nèi)傳來調(diào)試絲竹管弦的聲音,還夾雜著眾人來回的跑動。
上船的艄板已經(jīng)被放了下來,趙福生上了船,入目視野與先前又不相同。
河面輕風(fēng)拂來。
沒有了厲鬼的壓迫,在船上吹著夜風(fēng),看著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河面,趙福生整個人都放松了。
她暫時放下了對于生存的緊繃,對厲鬼的警惕,船上的仆人遠(yuǎn)遠(yuǎn)的繞開她,非不得己要途經(jīng)甲板時,都小聲的收斂了手腳。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有一道細(xì)長柔美的調(diào)子聲響起。
那聲音輕靈悅耳,如同空山翠鳥長鳴,鉆入她耳中,令她下意識的回頭。
“是柳黃玉?!?/p>
鄭河的聲音響了起來。
趙福生滿身的愜意悠閑逐漸收起,她的眼瞳里浮現(xiàn)出熟悉的笑意,整個人看起來仍是放松的模樣,但轉(zhuǎn)頭看向鄭河時,依舊讓鄭河覺得她好像隨時滿身防備似的。
“柳黃玉?”趙福生饒有興致的問了一聲:
“就是之前提到過的紅泉戲班里的賽百靈?”
“不是賽百靈?!编嵑訐u了搖頭:
“是百靈?!?/p>
他一說完,意識到自己反駁了趙福生,深怕她心生不快,因此連忙找補:
“不過大人果然見多識廣,紅泉戲班的這三代當(dāng)家花旦,都是人稱‘百靈’?!?/p>
趙福生偏頭看他,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鄭河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對這些情況感興趣,但見她沒有因為自己的冒犯而生氣,還似是很有興致的樣子,只好說道:
“紅泉戲班早前不叫這名字,他們最初只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戲班子罷了,叫柳春社?!?/p>
“他們的班主就叫柳春泉,這柳春泉有個女兒,長得不錯,身段也好,嗓子更是一絕,登臺唱戲后,一下就將名聲打響了?!?/p>
鄭河這兩年人生已經(jīng)走到末端,沉溺享樂,對于戲班子的來歷說得頭頭是道:
“這柳春泉的女兒自登臺便取了個藝名‘賽百靈’,當(dāng)時在帝京引起了好些人的追捧?!?/p>
“后來怎么柳春社就改名叫紅泉社了?”趙福生問。
鄭河就道:
“賽百靈一出道,很快名揚帝京,時間一長,人家只記得賽百靈,誰記得一個戲班的糟老頭?”
他說完,見趙福生皺了下眉,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沒說到正題,忙不迭的補充:
“之所以后來改名叫紅泉戲班,是因為賽百靈本名帶紅字的緣故——”
他說到這里,趙福生不知為何,眼皮一跳,心念一轉(zhuǎn),失聲脫口而出:
“柳紅紅?”
鄭河僵硬的面皮一抽:
“大人也知道?”
說完,連忙拍馬屁:
“大人果然見多識廣?!?/p>
“竟然真是柳紅紅?!?/p>
趙福生強忍內(nèi)心的驚詫,喃喃自語了一聲:
“真是巧合。”
她想起了自己房間內(nèi)的鬼馬車,今日她以鬼臂翻那厲鬼手中的冊子時,隨意翻到一頁,顯示出了‘柳紅紅’的名字。
沒料到竟然在不久之后,又從鄭河口里聽到了關(guān)于這位鬼車受害者的消息。
“只可惜她只出名了半年,不久之后很快便消聲匿跡?!?/p>
鄭河提起這位‘賽百靈’,很是遺憾的搖了搖頭:
“這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失蹤后,紅泉社沉寂了很長時間,柳春泉后來又買了一個有天份的丫頭,親自教導(dǎo),好不容易登臺演出,也是一炮而紅,人稱‘百靈’,可惜——”
說到這里,他又開始甩腦袋:
“好景不長?!?/p>
趙福生心里一動,接話道:
“又失蹤了?”
“大人猜出來了?”鄭河倒也不賣關(guān)子,應(yīng)了一聲。
“這紅泉戲班太倒霉了,連著折了兩個臺柱子,要我說這柳春泉也是個人物,當(dāng)時賽百靈失蹤后,他經(jīng)受了戲班旦角斷層的打擊,便學(xué)乖了,買來百靈時,還多買了一個女娃,跟在百靈身邊唱藝。”
他說道:
“后來五年前百靈失蹤后,這小百靈正好順勢復(fù)出,紅泉社的名聲并沒有像之前賽百靈失蹤一樣沒落。這位小百靈可不輸百靈,接下了她師父的擔(dān)子,如今在帝京很是受人追捧,紅泉社才有如今的名望呢——”
鄭河說起戲班來歷滔滔不絕,趙福生可不管這紅泉戲班的名氣,她經(jīng)由鄭河的話,心思卻轉(zhuǎn)到了另一件事上頭。
“十年前賽百靈失蹤,五年前百靈失蹤——”她若有所思:
“五年一輪的失蹤案,算起來,如今這可又是新的五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