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聽到封都聲音響起的剎那,所有人緊繃的心弦一松。
身不由己的范必死差點(diǎn)兒熱淚盈眶。
母愛如山。
他承受不住鬼母太歲的追逐,甚至此時血光一照,那無盡的血臍帶順著鬼母肉山似的鬼丘往下垂落時,兄弟二人都覺得那根拴纏著二人的臍帶像是一條詭異的長蟲,想鉆入二人肚腹,吸干二人的內(nèi)臟,繼而再將兩人綁進(jìn)鬼母的胎腹中。
僅憑這樣的想像,就已經(jīng)令范必死恐懼了。
對范無救來說,這種被蒯滿周綁在鬼網(wǎng)上游移作餌的情況也并不好受。
經(jīng)歷數(shù)次鬼案后,他的膽氣壯了許多,可此時在鬼母面前,以往打鬼的手段卻并不管用,只能被追逐著依靠小孩逃亡。
這會兒封都一醒,提心吊膽的情況即將結(jié)束,范無救也面露慶幸之色。
趙福生在聽到封都聲音的那片刻,神識也跟著清明。
腦海里混亂的影像頃刻間被擊潰。
她身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顆顆龍眼大的血泡,血泡內(nèi)各蘊(yùn)養(yǎng)著一顆眼珠。
此時眼珠一僵,她的意識終于回籠。
趙福生急忙道:
“先將我們放出鬼域!”
好半晌后,封都疲倦的聲音響起:
“……好?!?/p>
他一答應(yīng)完,所有人心中大石落地。
十七層地獄無聲震顫。
四周黑霧劇烈的抖動,臧君績的鬼軀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壓制,血紅的太歲鬼影也僵在半空。
就在這時,一股力量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遍布在趙福生身上的無數(shù)血泡紛紛爆裂,一顆顆眼珠子干癟、爆破,黑氣順著創(chuàng)口處散逸,再度化為一塊塊黑痂密布在她身體各處。
這些鬼眼珠子一碎,趙福生身上的壓力驟然減輕。
仿佛一層不合身的沉重束縛被人盡除。
同一時刻,這本來沒有盡頭的鬼域四周黑霧滾滾——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撕扯這些霧氣,漸漸的被打開一條通路。
封都言簡意賅:
“走!”
眾人看不到他的臉,可從他的聲音便聽得出來他的狀態(tài)不妙。
這會兒大家也不敢耽擱。
孟婆撈起許馭,趙福生向蒯滿周伸手,小丫頭的身后出現(xiàn)莊四娘子的鬼影,陰冷的看著她,但下一刻,莊四娘子在靠近趙福生時,卻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壓制,不甘且怨毒的退回陰影中。
趙福生揪起小孩,小孩的發(fā)絲形成鬼網(wǎng),將范氏兄弟、劉義真及武少春等人連帶著謝景升被地獄力量分解后的殘軀罩入其內(nèi),一并帶著往出口處沖。
只是封都的狀態(tài)不穩(wěn)。
眾人沖向出口之時,那出口在逐漸遠(yuǎn)離,并迅速的縮小。
好在伴隨著封都的一聲呵欠聲,出口縮小的速度一滯,眾人沖出鬼域。
出了鬼域之后,眾人還來不及歡喜,趙福生卻總還有一種不安感縈繞心頭。
她鬼使神差的調(diào)頭往身后一看——只見這鬼域仍與先前眾人在隆陽縣時看到的封都封印三眼厲鬼的鬼城相同。
城墻是由凝為實(shí)質(zhì)的煞氣所鑄,中間則是門戶大開,與眾人最初所踏入的崇德殿大門入戶是相似的。
可那鬼門關(guān)處并沒有大門,上方也沒有殿門匾額。
隨著眾人逃出鬼域,鬼門關(guān)并沒有關(guān)閉。
內(nèi)里紅氣翻涌,間或夾雜著黑氣滾騰。
這紅黑二氣之中,仿佛有一道危險的視線,在陰冷的窺探眾人——仿佛陰藏在暗處的蛇。
‘砰砰?!?/p>
正當(dāng)眾人以為逃出生天,驚喜交加之際,那熟悉的‘砰砰’聲傳入眾人耳膜。
一聽這聲音,大家胸膛開始隨著詭聲而起了共鳴。
眾人頭皮發(fā)麻,發(fā)根絲絲立起。
大家不約而同的扭頭回身,卻見那鬼門關(guān)中紅黑二氣劇烈掙扎,恍眼一看,這些在血光中翻騰的黑氣竟如血紅世界里的電閃雷鳴。
正驚駭之際,只見一股龐大的黑氣扭曲、卷動,如同沖天而起的龍卷風(fēng),往封都鬼城出口的方向沖擊而來。
這黑霧聲勢浩大,挾帶著排山倒海之勢。
封都的鬼域開始不穩(wěn)。
以煞氣凝結(jié)為的城墻晃動、顫抖,好似下一秒即將坍塌。
這一幕看得眾人剛落下的心又瞬間提到嗓子眼內(nèi)。
“福生——”
劉義真喉頭發(fā)緊,下意識的喊了趙福生一句。
眾人從誤入鬼門關(guān)后,一層層闖入地獄中,一路歷經(jīng)險阻,是好不容易才從這死境逃出來的。
要是封都的鬼門一破,地獄之門大開,當(dāng)年被臧君績鎮(zhèn)壓進(jìn)地獄的厲鬼會逃脫生天——最主要是鎮(zhèn)守在十七層地獄內(nèi)的臧君績與鬼母太歲。
一旦這二鬼出世,恐怕會屠戮世間,造成比無頭鬼更可怕的劫難。
“不能讓鬼域破裂。”
謝景升面色大變。
說話時,他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沒有閃避,問題發(fā)生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看她,她神色不變,先是鎮(zhèn)定如常喊了幾聲:
“封都、封都!”
最初的兩聲,封都并沒有回應(yīng)。
這令得眾人心直往下沉。
好在趙福生老神在在,并沒有亂了陣腳,大家又略略心中一安。
半晌后,封都疲倦至極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還沒死——”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p>
孟婆長吁了口氣。
不過就算封都沒死,他也比死了好不到哪兒去。
他苦笑了一聲:
“我感覺睜不開眼睛,也要困不住了——”
封都一句話令得眾人心頭發(fā)涼。
趙福生卻并不氣餒,再問:
“你困的原因,跟臧君績即將厲鬼復(fù)蘇有關(guān)嗎?”
許久后,封都再應(yīng):
“對?!?/p>
他話音一落,眾人便見那漆黑的鬼霧風(fēng)暴卷至殿門口處——‘砰’!
這一波沖擊其實(shí)并沒有轟然巨響,可封都的鬼堪高墻上面卻在剎時間布滿了紅黑相間的細(xì)長詭譎紋路。
這些縱路縱橫交錯,帶著不詳之色,仿佛撕裂了鬼墻的裂痕,無數(shù)煞氣從這裂縫之中涌出。
裂痕一現(xiàn),封都的鬼域城門抖了抖。
不過片刻之間,鬼城重新修復(fù),強(qiáng)行將紅黑的紋印壓蓋下去。
只是那原本就無法合閉的城門卻又強(qiáng)行被拓寬——趙福生看得出來,若地獄之內(nèi)鬼氣再沖擊數(shù)次,封都便無法支撐住。
他要是長眠于此,地獄便會失控。
想通這一點(diǎn),趙福生再問:
“你是不是需要幫忙壓制臧君績?”
她這話一問完,鬼域之內(nèi)久久沒有響動。
正當(dāng)眾人忐忑不安時,封都低沉嘶啞的嗓音傳來:
“……是?!?/p>
他話氣有些力不從心,顯然壓制厲鬼費(fèi)了他很大功夫。
“不過一般的鬼印壓不住它。”
臧君績當(dāng)年是帝將,它實(shí)力之強(qiáng),劫級的厲鬼鬼印對它是沒有效果的。
哪怕是趙福生才封神的最強(qiáng)二郎真神也鎮(zhèn)壓不住它——畢竟臧雄山之所以如此厲害,就是因?yàn)槲{了一只臧君績鬼眼珠子的緣故。
大家聽聞這話,都大感不妙。
可趙福生卻并沒有恐慌,而是想了片刻,接著笑道:
“如果一般的厲鬼制它不住,那它自己呢?”
她的話令得眾人愣在原處。
封都也像是愣了愣,接著才道:
“萬物相生相克,帝將也是這樣?!?/p>
如今能對臧君績有一定克制作用的,唯有他自身相關(guān)的大兇之物(還有封神榜的存在)。
“可事到如今,又去哪里尋找與它相關(guān)的物件呢?”
謝景升這話一問完,劉義真等人倒想起一件事了。
孟婆等人轉(zhuǎn)頭盯著趙福生看,接著異口同聲道:
“匾額?!”
“對!”
趙福生點(diǎn)頭,接著以意念沉入地獄,將自己之前拼湊的鎮(zhèn)魔司牌匾取出,‘砰’聲砸落在地上。
這塊匾額曾在上陽郡大戰(zhàn)中被臧雄山擊潰,后重新拼合,但匾額之上卻留下了難以抹平的裂痕。
謝景升初時見她取出鎮(zhèn)魔司匾額之時,眼睛不由一亮。
但他隨即看清匾額上的可怖裂痕后,他眼中的希望迅速轉(zhuǎn)化為絕望:
“碎了——”
這塊拼合后的匾額此時就是懸掛在州郡也未必能鎮(zhèn)得住厲鬼,更別提鎮(zhèn)壓十七層地獄內(nèi)的大小鬼物。
“看來——”
謝景升話沒說完,趙福生并不理他,而是看向劉義真:
“義真,我這里有塊空余匾額?!?/p>
她說完,又扭頭去看鬼門關(guān)的頂部:
“封都的鬼門關(guān)缺少一塊匾額——”
劉義真道:
“你想我怎么做?”
趙福生嘆了口氣:
“義真,你天賦異稟,本身力量有鎮(zhèn)鬼之用,我想請你在這匾額之上題個字,將其修復(fù)?!?/p>
劉義真聞言,二話不說點(diǎn)頭:
“好?!?/p>
“借乾坤筆寫吧。”趙福生淡淡的道。
許馭一聽乾坤筆,乖乖將鬼筆召出。
乾坤筆一見,立即想要隱匿,但劉義真出手如閃電,一下將乾坤筆握住。
趙福生的目光落在他手掌上,隨時準(zhǔn)備出手。
她提議劉義真用乾坤筆的原因,也是想看他實(shí)力。
劉義真并非乾坤筆馭使者,此時一碰鬼物,鬼筆立時便要反噬。
筆身有血光溢出,鬼筆的筆尖發(fā)紅,正要寫道:
‘萬安縣劉——’
字沒寫完,劉義真的手掌化為純金,鬼筆的血液順著他指縫溢入他手掌之中——就在這時,劉義真的眼瞳出現(xiàn)了變化。
數(shù)尾金色的小魚從他眼瞳的深處游出,每游一下,劉義真身上鬼氣森森。
他手掌的金芒越發(fā)純粹,將滲入掌心的血光吞沒。
乾坤筆停止了寫動,剩余的字還沒寫完,筆身便被詭異的力量完全制止住,無法再動彈。
劉義真抓起鬼筆,他掌心里的金芒迅速滲入筆身,并化為金色的液體順著筆桿往下流,很快沁往筆尖,將筆潤濕了。
他提筆頓了半晌,接著在那漆黑鬼牌之上揮筆直書!
當(dāng)鬼筆的筆尖碰觸到匾額的同時,筆身、匾額同時顫抖。
金色的液體順著筆身涌入匾額之內(nèi),化為金燦燦的數(shù)個大字:封都鬼城!
字體一落成,經(jīng)由乾坤筆的書寫,以及劉義真的力量,形成特殊法則。
金芒壓制了血光,光華順著匾額游走,所到之處,那原本被臧雄山擊潰出來的裂痕被一一修復(fù)。
……
劉義真寫完這幾個大字,抓緊了乾坤筆不愿放手。
趙福生去取匾額時,他牢牢將鬼匾按住。
二人近距離相對,劉義真的眼里金色的小魚數(shù)量翻了一倍,幾乎占據(jù)了他全部的眼瞳。
他面無表情,顯得有些陰冷肅穆,一股懾人的力量從他身上散逸開來,令得武少春、蒯滿周等人隱隱覺得不大舒服。
“義真!”
趙福生大聲厲喝:
“撒手!”
她借助了鬼戲班的力量,劉義真的注意力被她牽制,抬起了頭。
他眼中的小魚映入她眼瞳內(nèi),但趙福生額心第三只眼睛睜開了。
鬼目與他眼中的小魚相對,金色的游魚被壓制,劉義真本能舉手向她劈出。
可隨著這詭異力量被制服,劉義真的理智也在回籠,他的手舉至半空中時,身上的金芒開始暗淡,最終往趙福生的方向滑落時,動作亦慢,接著停在了趙福生頭頂處。
“差點(diǎn)、失控了——”
劉義真的嘴唇動了動。
他身上的金光緩緩?fù)嗜ィ橆a恢復(fù)了肉色。
說話的同時,他將鬼筆交還許馭,接著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范必死二人。
他此時眼瞳一圈還帶著金色的余光,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本來他與二范朝夕相處,眾人對他應(yīng)該是十分熟悉了,可此時的劉義真身上有股令人不安的力量。
被他一看,二范不由自主的退后。
劉義真猶豫半晌,將按著匾額的手一松。
匾額失去支撐,往趙福生的方向倒去,被她伸手抓住。
借此時機(jī),劉義真往二范行去,范必死急道:
“義真,你要干什么——”
他話音剛落,劉義真抓起困捆住二范的血臍帶,那雙純金的大手用力一扯——那條血臍帶應(yīng)聲而斷。
二范重獲自由。
“幫你們斬脫束縛,還能干什么?”
劉義真翻了個白眼。
“……”
二范心有余悸,面色悻悻,此時驚懼之后連感謝的話都說不出。
趙福生這會兒可沒功夫管這些閑事兒。
十七層地獄內(nèi),厲鬼復(fù)蘇的臧君績格外的可怖。
鬼門關(guān)被撞得更開了。
通過大開的鬼門關(guān),她能看到第十七層地獄內(nèi)的情景:無數(shù)黑氣凝為實(shí)質(zhì)的鎖鏈一般的詭異存在,從四面八方固定,將臧君績困鎖其中。
這才是真正能困住臧君績的東西,正是因?yàn)檫@些特殊困鎖物,鬼母太歲才能牽制臧君績,再借封都的鬼域,將臧君績鎖死在地獄深處。
但此時它一復(fù)蘇,陣仗驚人,不能再讓情況惡劣下去了。
蒯滿周伸手想來拿匾額,趙福生側(cè)身讓過:
“我來裝?!?/p>
她說話的同時,地獄的陰影展開,直接將鬼門關(guān)覆蓋住。
趙福生的身影出現(xiàn)在半空之中,她端著題了金字的匾額,與地獄內(nèi)的臧君績隔空相望。
接著將手里的那塊特殊牌匾放上鬼門關(guān)的頂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