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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小說網(wǎng) > 楚后無錯版 > 第三十六章 何為

第三十六章 何為

    在啟程去荊州前,朱詠先去見鄭夏。

    雖然在朝堂上龍威軍講述完查案沒有人理會,但當(dāng)龍威軍把一箱子案卷搬到刑部,刑部接下了。

    因為還沒有最終結(jié)案,鄭夏還沒離開牢房。

    “這里旳環(huán)境,比我住過的所有牢房都好?!编嵪奶稍谀景宕采?,對老友笑著說,“如果不是這些鎖鏈,還有門外的兵衛(wèi),我都要以為回到咱們當(dāng)年讀書的地方?!?br />
    朱詠看著床頭擺著一摞摞書,有些好笑,笑出來又很悲哀:“你還想著讀書呢?!?br />
    鄭夏單手撐著身子坐起來:“我關(guān)進(jìn)牢房里就沒有再看過書,這么久了,他們問我最需要什么,我張口就要了書。”

    朱詠忙扶著他,打量鄭夏,鄭夏整個人已經(jīng)瘦得脫相,如果是在外邊遇上,朱詠都認(rèn)不出他。

    朱詠的視線落在鄭夏的左手,干枯僵硬,還少了兩根手指。

    “上次見還好好的?!彼ぷ訂⊥?。

    “好什么啊,都壞掉了,來到這邊,那個丁校尉說,要想保住胳膊,壞掉的手指要砍掉。”鄭夏說,自己也看著自己的左手,“砍就砍吧,這手其實也廢了?!?br />
    說到這里看朱詠。

    “別說這些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被重審了?”

    雖然案子是圍繞著他,但他在牢房里與世隔絕,什么都不知道。

    朱詠將事情的經(jīng)過講來,鄭夏聽得震驚又神情變幻——

    “所以這次,是,運氣——”他低聲喃喃。

    要說運氣好,但又覺得, 不一定是好運氣。

    這分明是卷入了皇后和朝臣權(quán)利爭斗之中。

    “其實我這種人, 死了也就死了。”他說, 抬頭看朱詠,眼中滿是自責(zé)擔(dān)憂,“你也被拖累了。”

    朱詠笑了笑:“是我自己的選擇, 還有,我已經(jīng)請皇后恩準(zhǔn), 作為欽差去荊州為此案收尾?!?br />
    鄭夏再次驚訝地坐直身子:“你這是何必, 雖然被拖累, 但你請辭離開京城,那些大人物也不會對你窮追猛打, 你怎么反而主動跳進(jìn)來?!?br />
    朱詠道:“不管皇后意欲何為,但這次的確是她翻了此冤案,我知道接下來那些人會怎么做, 無非是壞皇后的名聲, 所以我要親自去給荊州的民眾解釋, 讓大家知道皇后是干政, 但不是亂政?!?br />
    鄭夏默然,這還是不得不卷入了。

    朱詠站起來, 道:“還有,我也是在做你做的事。”

    鄭夏愣了愣,他做的事?

    “你滿腹學(xué)問, 甘愿十幾年在荊州做個聽人使喚的濁官,是為了避免學(xué)子們被貪腐耽擱了前程?!敝煸伒? 看著鄭夏一笑,“現(xiàn)在該我去這樣做了?!?br />
    鄭夏甘愿碌碌無為, 那他朱詠就甘愿聲名狼藉。

    ......

    ......

    朱詠出發(fā)去荊州,刑部吏部的人也都向荊州去了, 但京城的喧囂似乎并沒有因此而停下。

    圍繞著這件事各種議論四起。

    “皇后這樣做不對,她怎么能這樣做呢?”

    “皇后怎么不能這樣做?因為是女人嗎?”

    “難道女人只能拿著命救小殿下,去邊郡殺敵,逼退中山王,但不能在朝堂上開口說一句話?”

    酒樓茶肆里才張開口的男人們,立刻就被女子們反駁——還不都是那些無所事事整天吃喝玩樂的貴族小姐們,而是沿街提籃叫賣的大姑娘小媳婦, 酒樓茶肆的沽酒婆子。

    沒辦法,楚后這個女人做了太多本不該女人做的事。

    “不是能不能的事,是她做得不對?!?br />
    “朝廷各部各司其職,皇后讓龍威軍來查辦案件, 龍威軍是什么?是天子衛(wèi)?!?br />
    “他們又不是官差,他們卻想抓誰就破門而入,私設(shè)牢獄,私刑逼供?!?br />
    “如果說鄭夏冤案是有人仗勢欺人,那皇后這樣做,難道不也是仗勢欺人?”

    當(dāng)然,這件事不會只停留在女人身份的爭論上,穿著儒袍留著美須的文士發(fā)出質(zhì)問后,年輕的女孩兒,拋頭露面的婦人們都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街上有兵衛(wèi)疾馳,當(dāng)看到他們衣袍上的蟒紋,不用呼喝,人們忙退避,眼神驚恐又畏懼。

    龍衣衛(wèi)現(xiàn)在在民眾眼里已經(jīng)不僅僅是天子衛(wèi)了。

    除了他們親眼看到龍衣衛(wèi)差點和京兵打起來,私下也有很多傳言,描述姜祭酒被抓走后多慘, 描述龍衣衛(wèi)在荊州破門滅家,連郡守都被他們一腳踹開,他們說誰有罪,誰就有罪——

    “已經(jīng)有人用龍衣衛(wèi)來嚇唬小孩子, 說再不聽話,就被龍衣衛(wèi)抓走了?!饼R樂云扎著襻膊,握著手中的箭矢低聲說。

    御花園水榭里,楚昭正在舉辦投壺會。

    除了臨朝聽政,楚昭定期會舉辦宴會,邀請世家命婦們,這倒是皇后該做的事。

    皇后發(fā)了邀請命婦們不管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得前來。

    來了之后,不愿意討好皇后的安坐不動,皇后也不介意,自去玩樂,身邊也自有愿意陪同的人,畢竟皇后在沒當(dāng)皇后前,就有很多玩伴。

    閨中少女玩伴有著難以割舍情義,且不因為身份變化而消散。

    周江將箭矢投出去,穩(wěn)穩(wěn)入壺中。

    “這一個謠言最厲害?!彼f,“小孩子并不知道龍衣衛(wèi)多可怕,只知道抓走可怕,然后街頭巷尾人人都這樣哄孩子,那龍衣衛(wèi)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變成了止小兒啼的惡人?!?br />
    楚棠微微側(cè)過來,低聲問楚昭:“我要不要先離開京城,搬去書院?”

    事關(guān)朝堂,又有朝官們背后推手的流言,不是她們這些女孩兒,以及小兔他們在民間街上喊兩句就能對抗的。

    楚昭笑道:“那你先贏了我?!?br />
    她將箭矢投出去,穩(wěn)穩(wěn)入壺。

    楚棠無奈:“我又不會射箭武功,哪里能跟娘娘您比。”

    話雖然這樣說,她接過宮女們遞來的箭矢,興致勃勃地投壺。

    楚昭則看向女孩兒們,道:“我知道現(xiàn)在到處都是指責(zé)污蔑龍衣衛(wèi)——”說到這里她笑了笑,她現(xiàn)在也跟著稱呼龍威軍為龍衣衛(wèi)了,“目的是污蔑我。”

    這些流言她早就知道了,知道的更多,甚至,還知道一些流言從哪里來的。

    都記錄在冊,但沒必要破門而入把人都抓起來。

    “娘娘?!敝芙鰡枺澳氵@樣做,是為了什么?你覺得,這樣做對嗎?”

    這是質(zhì)問,四周的女孩兒都嚇了一跳。

    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的楚昭可不是以前的楚昭,是皇后啊。

    就連自認(rèn)為最直爽的齊樂云都臉色變了變,這問得也太直接了吧?能這樣問,豈不是認(rèn)為皇后這樣做不對?

    喜歡下棋的人,想法和做事是跟別人不一樣——

    楚昭現(xiàn)在要打人,應(yīng)該不用自己動手了,她有龍衣衛(wèi),齊樂云閃過這個念頭,還下意識看了眼四周。

    楚昭神情半點沒有變,似乎是問下一個誰來投壺這種問題。

    “你是說鄭夏案嗎?”她說,“很簡單啊,因為這是冤案啊?!?br />
    周江愣了下。

    “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案有問題?!背呀又f,接過宮女遞來的箭矢,“正好也有人喊冤,那自然就要查了,就這么簡單?!?br />
    其他女孩兒還有些怔怔,周江已經(jīng)露出恍然的神情。

    不是為了爭權(quán),不是為了耀武揚威,只是因為這是一個冤案,她看到了,她就管了。

    “我不能看著人喊冤不聞不問?!?br />
    “莪既然坐在朝堂,看著江山,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
    “至于這樣做對還是不對?!?br />
    楚昭看著前方的銅壺,臉上笑意散去。

    “不該問我,而是該問,本宮為什么要這樣做,是誰讓本宮不得不這樣做?!?br />
    “而本宮要做的,只有一個。”

    她將箭矢投出去,穩(wěn)穩(wěn)落在銅壺里。

    “查明冤案,還無罪者清白,讓有罪者難逃?!?br />
    ......

    ......

    夏日黃昏,在廊下歇涼的周老太爺聽完周江的轉(zhuǎn)述,捏著棋子頓了頓。

    “這樣啊?!彼f,又搖頭一笑,“還真是隨心所欲。”又低聲喃喃,“帝王心?!?br />
    周江落了一個棋子,道:“爺爺,我就說了她就是看了冤案要管,不是針對太傅他們,這樣做,她也沒辦法啊,是太傅他們逼得她只能另辟蹊徑,要問對錯,問太傅去?!?br />
    周老太爺端詳著棋盤,笑道:“要是問太傅,太傅自然會說,冤案他們會查,但皇后不能逾矩?!?br />
    “規(guī)矩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敝芙俾淦遄?,“不就是因為皇后是女人嗎?規(guī)矩是人定的,皇后也是人,誰說不能重新定規(guī)矩?!?br />
    周老太爺哈哈笑,一看棋盤又瞪眼:“誰給你規(guī)矩趁著我分神偷棋!”

    周江將棋子再落下,一笑:“反正我贏了?!闭f罷起身拎著裙子小跑而去。

    周老太爺搖頭,等候在院門外的子侄們這才急急進(jìn)來,詢問怎么樣,皇后說什么。

    皇后定期舉辦宴席招待命婦們,也是通過命婦們讓世家了解自己。

    “阿江直接問了皇后這樣做對不對。”周老太爺?shù)馈?br />
    這一句話讓子侄們嚇了一跳。

    “這孩子怎么這么魯莽?!薄俺紓兌疾恢肛?zé)皇后,她竟然質(zhì)問?!薄拔揖驼f不該讓她去。”

    “龍衣衛(wèi)會不會也來破咱們的門?”

    周老太爺敲了敲棋盤讓諸人住口。

    “朝臣們不問,不是不敢問,是不屑問,是故意給皇后難堪。”他說,“皇后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問,阿江問得好?!?br />
    子侄們安靜下來,也聽懂了周老太爺?shù)囊馑肌?br />
    “父親?!币蝗藛枺澳愕囊馑际?,贊同皇后此舉?”

    周老太爺?shù)溃骸安皇俏屹澩毁澩??!彼粗T人,“而是皇后此舉,沒有錯。”

    “怎么沒——”子侄們頓時亂紛紛開口,“私衛(wèi)——”

    周老太爺拔高聲音:“因為她是皇后,是君王?!?br />
    子侄們頓時一靜。

    周老太爺降低了聲音,緩緩道:“你們,以及他們那么多人,是不是忘記了,皇后也是君,而是她這個皇后又是先帝托孤封賜,讓她護國扶住小皇帝,不要把她當(dāng)女人,想一想,君王做事,如果錯了,是誰的錯?”

    朝堂上臣子們有一句慣語。

    臣有罪。

    “身為朝臣,不諫,不言,不行,還有什么資格說君王有錯?”

    子侄們安靜無聲,若有所思。

    這樣啊——

    這樣的事發(fā)生在很多深宅內(nèi)院,婦人女子們轉(zhuǎn)述皇后宴席上所見所聞,家里的男人們閉門討論商議。

    這樣的討論議論雖然不會四散到酒樓茶肆跟人爭執(zhí),但卻讓很多人閉口不言。

    酒樓茶肆中的憤憤議論依舊,但總覺得像是柴有點濕,燃不起來。

    “不管怎么說,皇后縱容龍衣衛(wèi)這種行徑,就是惡行——”酒樓中一個男人拍案憤憤。

    旁邊有人應(yīng)和。

    有人低頭斟酒不言不語。

    有人轉(zhuǎn)開視線看窗外:“今天天不錯?!?br />
    也有人干脆放下酒杯:“徐三爺,今日我是來談生意的,你要是不想談,咱們就改天再聊,或者讓你大哥來,你繼續(xù)忙你的大事?!?br />
    憤憤的男人有些氣又有些悶,他在家中本就不討喜,好容易要了一項綢緞生意,不能再拱手讓給大哥。

    “你們家大業(yè)大,怎能不關(guān)心這件事?”他皺眉說,“萬一龍衣衛(wèi)抄了你們的店鋪家業(yè)——”

    先前說話的男人笑了笑:“多謝徐三爺,我們徐家遵紀(jì)守法不傷天不害理,問心無愧,無所畏懼?!?br />
    什么話,說得好像龍衣衛(wèi)成了替天行道似的,徐三爺要再說什么,轉(zhuǎn)頭看窗外天氣的那個男人忽的喊道:“看,外邊有熱鬧——”

    熱鬧,什么熱鬧?

    幾人都看向窗外,聽的喧嘩聲從街上傳來。

    “快來看啊——荊州給皇后送來了好大一把傘——”

    傘?

    荊州?

    給皇后送?

    幾人再坐不住,紛紛站到窗邊向街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