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能嗎?
衛(wèi)東君心中的疑惑又涌上來。
“寧方生,為什么夢不會說謊?”
“對啊,我有時候還夢到自己上戰(zhàn)場了呢?!?/p>
陳器一臉的不屑,“可我連戰(zhàn)場是個什么樣兒的都沒見過,這不是說謊是什么?”
寧方生:“這不是說謊?!?/p>
陳器:“那是什么?”
“渴望。”
寧方生目光銳利地看著他:“是你內(nèi)心最真實的渴望。”
陳器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像是有一點驚慌,又像是有一點惱怒。
寧方生挪開視線,與衛(wèi)東君的眼睛對上。
“夢有千千萬萬種,陳器的只是其中的一種。你進到我的那個夢,看到的是什么?”
“你自己說的,是我小叔第一次進枉死城的情形?!?/p>
寧方生:“這是我親眼所見,也是真實發(fā)生過的?!?/p>
衛(wèi)東君脫口而出:“所以,你的夢是真實世界的一個回溯,也是現(xiàn)實場景的重現(xiàn)。”
話落,不止寧方生的眼睛亮了,遠處閑閑站著的天賜也朝衛(wèi)東君投來深深一瞥。
“怎么,我說錯了嗎?”
寧方生眸中深邃,“沒有,你說得很對。”
“那我做的那個夢呢?”
陳器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把自己三天前做的那個夢,說給寧方生聽。
寧方生聽完,不知為何嘴角竟然勾起了一點笑,那笑轉(zhuǎn)瞬即逝,快的對面兩人誰都沒有察覺。
“這是你最害怕發(fā)生的事情,也是你內(nèi)心最真實的擔心和恐懼?!?/p>
竹榻對面的兩個人都傻愣住,用一種驚悚的眼神看著他。
然而,沖擊力更大的還在后頭。
“衛(wèi)東君,這世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說什么。
他們中大多數(shù)口是心非,陽奉陰違,口蜜腹劍,表里不一,更不用說那些整天琢磨著,怎么把別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人精們。
讓這些人說真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凡是個人,就會思考。
人一旦思考,就會形成念頭。
念頭一旦成形,根本無法抹除?!?/p>
寧方生眸中的深邃,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清澈,接下來的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迸。
“它會被深深的印刻在心里,在腦海里,在血液里,然后在某一天,某個瞬間,以夢的形式出現(xiàn)。陳器?”
“???”
“上戰(zhàn)場,保家國,是你的渴望吧?”
“……”
“更是你的秘密?!?/p>
“……”
陳器嘴唇張了合,合了張,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有一種被扒光了衣服,赤條條坐在寧方生面前的感覺。
寧方生無視他的震驚:“衛(wèi)東君?!?/p>
“什么?”
“你要做的,就是幫我窺探出那人最真實的想法,找出他心底最深刻的感情?!?/p>
寧方生清澈雙眸一下子變得深邃憂傷起來。
人只有在夢里,所有的一切才是真的,愛是真的,恨是真的,痛是真的,連隱藏的渴望,也是真的。
他端起茶盅,用垂眸喝茶掩住那一點憂傷。
沒有人說話,諾大的院子里一片沉寂。
衛(wèi)東君和陳器看著對方,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都是發(fā)自肺腑的震驚。
衛(wèi)東君:要不……你打我一巴掌。
陳器:不打了,我剛剛暗戳戳地掐了自己好幾把,疼。
衛(wèi)東君:我突然覺得姓寧的有點牛/逼。
陳器:何止有點。
這時,寧方生冷冷開口:“衛(wèi)東君,你可都清楚了?”
衛(wèi)東君回過神,“都清楚了?!?/p>
“還有什么要問的?”
“有。”
她一揚下巴,“我需要再確定一下,你真能把我小叔叫上來?”
寧方生:“能?!?/p>
衛(wèi)東君:“我如何信你?”
寧方生目光朝遠處瞄過去,“門在那里,無人會攔?!?/p>
不信,你可以直接離開。
“雖然你說的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是……”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照落下來,有一縷靜靜地落在衛(wèi)東君的臉上,映得她的黑瞳是那樣的明亮。
“我窺夢,你斬緣,不后悔?!?/p>
寧方生看著她,忽然沉默了。
眨眼的光景,她臉上的單純、稚嫩都不見了,眼神堅定的像是要奔赴戰(zhàn)場的將士。
義無反顧。
毅然決然。
“天賜?!?/p>
天賜走過來,將三人茶盅里的冷茶潑掉,再將茶壺里的茶葉一點點掏出來。
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寧方生的目光都落在那只紅泥小爐上,靜等水開。
當水咕嚕咕嚕開的時候,天賜正好將新的茶葉放進茶壺里。
寧方生慢慢將熱水倒進去,晃一晃,倒出來,再注入一遍熱水……
主仆二人一絲不茍,神情專注的仿佛天地間,只有手邊這一點事,值得他們用心。
當茶香再度鉆進衛(wèi)東君和陳器的鼻尖時,寧方生從懷里掏出一只紅珠簪子,放在小幾上。
對面兩人再度視線交織。
衛(wèi)東君:什么意思?
陳器:給你的報酬。
衛(wèi)東君:我怎么好意思拿?
陳器:你出力的,有什么不好意思,拿。
陳器替她拿起簪子,沖寧方生嘿嘿一笑:“謝了。”
寧方生臉色微變,剛要開口,不遠處的天賜冷笑一聲,搶在了前面:“這是那船娘的陰魂,你也敢收,不要命了?!?/p>
陰魂?
是什么東西?
陳器愣了片刻,腦子里“轟隆”一下炸了。
是鬼??!
陳器“嗷嗷”兩聲,把手里的簪子一扔,連滾帶爬從竹榻上翻了下去。
“嘩啦咣當當……”
小幾倒了。
茶壺碎了。
茶盅滾了一地。
唯有衛(wèi)東君和寧方生穩(wěn)穩(wěn)地坐在竹榻上,一臉無奈。
陳器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蹬蹬蹬沖到寧方生面前,吼聲震天:“你怎么不早說?”
“還有臉怪我家先生?!?/p>
天賜翻了個白眼,從地上撿起簪子,在陳器面前比劃了一下:“雞爪子那么快,攔都攔不住?!?/p>
陳器往后跳出一大步,低頭在一堆碎渣滓中找到自己的長劍,提拎在手上。
“你,你說誰雞爪子?”
天賜目光瞄過去:“噢,我說錯了,你那不是雞爪子,是熊掌?!?/p>
“你……”
陳器忍不住一陣胃疼,他發(fā)現(xiàn)天賜這個小崽子,要么不說話,一說話能活活把人噎死。
“你得謝我。”
小崽子鼻子里噴出兩股冷氣,頭一扭,走到寧方生身邊,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先生”,然后雙手捧上簪子。
寧方生接過,下榻,起身,抖了抖衣裳上的茶水,沖衛(wèi)東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書房說話吧?!?/p>
衛(wèi)東君想坐起來,可手和腳都沒有力道,又“啪”一聲摔回去。
不是。
斬緣人都是把陰魂隨身帶著的嗎?
他難道不怕……
“人比鬼可怕,放心,她不會傷你分毫。”
寧方生把簪子往懷里隨手一塞,轉(zhuǎn)身離開。離開前,他睨了衛(wèi)東君一眼,輕輕丟下一句話。
“快跟上,船娘只剩下四天的時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