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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扮演

墜落停止的同時,失重感也隨之消散。

衛(wèi)東君從短暫的昏厥中恢復(fù)意識,慢慢睜開眼睛。

這一睜,她嚇一跳。

視線上方也是一雙眼睛,那眼眶圓圓的,黑漆漆的,帶著一點俯視眾生的慈悲。

菩薩低眉。

原來這是一尊佛像,衛(wèi)東君緩了一口氣。

佛像面前擺著三盤瓜果點心,一只香爐,爐里的香剛剛燒了個頭。

這是在寺廟嗎?

不太像。

寺廟沒有那么安靜。

衛(wèi)東君低下頭,看到了一只手,這手很是干癟,正慢慢盤著一串佛珠。

奇怪,怎么這佛珠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想起來了,白天她給任府老太太請安的時候,老太太手上盤著的,好像就是這串佛珠。

衛(wèi)東君腦子嗡的一聲。

所以。

我在任中騏的夢境里,變成了他的親娘?

此刻正跪坐在蒲團上誦經(jīng)禮佛?

那么,寧方生呢?

他在哪?

衛(wèi)東君把已經(jīng)耷拉的眼睛努力瞪大,目光一寸一寸看過去,發(fā)現(xiàn)了三個事實。

首先,這是一間小佛堂。

其次,這間小佛堂眼下只有她一個人。

最后,寧方生不見蹤影。

怎么會這樣呢,她墜落下來的時候,明明他就在身側(cè)的,衛(wèi)東君的心一下子慌亂起來。

這時,有腳步聲傳來。

衛(wèi)東君心臟砰的一下停止跳動,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這是任中騏的夢境。

換句話說,那腳步聲一定是任中騏的,他此刻正往小佛堂來,來見他的“親娘”。

衛(wèi)東君有限的幾次入夢,只扮過一回人——房尚友的貼身小廝朱球。

朱球很好扮,不需要開口說話,只要時時刻刻跟在房尚友的身后,充當(dāng)一根移動的木棍就行。

“親娘”要怎么扮?

她會做些什么習(xí)慣性動作?

如果任中騏要和親娘說話,這話該怎么說,“親娘”才不會露餡,才能讓夢境繼續(xù)下去?

衛(wèi)東君將手捂在心口上,用力地搓揉幾下,那心才堪堪跳動起來。

腳步聲戛然而止,預(yù)料中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兒子給母親請安?!?/p>

衛(wèi)東君身子一僵,手里的佛珠也頓住了。

我現(xiàn)在是先轉(zhuǎn)過身看“兒子”一眼,還是……還是把經(jīng)念完再說?

誰來告訴她啊?

衛(wèi)東君慌亂到了極點,腦子里忽然想到她去給任府老太太請安的時候,老太太沒有馬上叫她進去,而是讓她在外間等了片刻。

只有賭一把了。

衛(wèi)東君眼皮不掀,繼續(xù)撥動手里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詞。

“母親怎么還有心思念經(jīng)?”

任中騏走過來,伸手拿過一個蒲團,往衛(wèi)東君身邊一放,隨即兩條長腿盤坐下來。

衛(wèi)東君嚇得血都冷了。

任中騏與她坐得極近,只要一偏過頭,任中騏臉上有幾顆黑痣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么也就是說,她的一舉一動也在任中騏的眼皮子底下,接受他的審視。

只要她有丁點做得不對,這個夢境就此崩裂。

菩薩啊。

你怎么給了我一個地獄模式的夢境啊,我就是化身蒲團,被人壓在屁股底下,也比現(xiàn)在的局面要強啊。

“母親。”

一只大手按住了衛(wèi)東君手里的佛珠,逼得她不得不停下來,抬起頭,去看一眼身側(cè)的“孝順兒子”。

兒子一臉的焦急,還有幾分煩躁,眼里都是紅血絲。

你還焦急,你還煩躁,我連叫你“兒子”,還是“中騏”,又或者是“老爺”都一無所知。

衛(wèi)東君一句話都接不下去。

真的沒轍了,只有抽出被“兒子”按住的手,然后覆蓋在“兒子”的手背上,象征性地輕輕拍兩下。

這是一個長輩對小輩常做的安撫動作,傳遞出來的情緒是:兒子,別急。

母親的無聲安撫,讓任中騏心頭的焦躁退去了幾分,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后,再無聲音。

于是,小佛堂里出現(xiàn)了這樣一副詭異的場景——

母子二人挨得很近,你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一片母慈子孝的祥和寂靜。

無人知道,衛(wèi)東君此刻就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弦,隨時都會斷裂。

更要命的是,她感覺后背全是冷汗,里衣已經(jīng)粘上來。

若是那冷汗在額頭浮現(xiàn),再順著額頭往下滴……夢境十有八九崩裂。

哪有一心禮佛的老太太滴下汗來的?

冷靜!

一定要冷靜!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崩裂就崩裂吧,他寧方生自己說的盡人事,聽天命。

衛(wèi)東君咽了口口水,決定做一個大膽的嘗試:想辦法找到突破口,套出任中騏為什么事情而煩躁,再見招拆招。

主意打定,她整個人一下子松弛起來,淡定地松開了手,含糊其辭道:“這事……你是個什么章程?”

任中騏面色一沉:“那副畫留著肯定是個禍害,弄不好得把咱們一家子都牽扯進去,還是要想辦法燒了才行。”

菩薩顯靈,終于弄清這任中騏是為哪樁事情煩躁了。

衛(wèi)東君腦子轉(zhuǎn)得飛快。

燒畫的事情發(fā)生在賀湛英死前三天。

寧方生說過,那個叫什么許盡歡的畫師十有八九是任中騏請來的。

賭了。

衛(wèi)東君臉上帶出幾分嗔怒:“都怪你,好端端的請什么畫師過來給她作畫,現(xiàn)在好了,麻煩來了。”

“哪有前后眼啊,當(dāng)初把許盡歡請進門,就想著哄哄她開心,讓她覺著我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是懂她的,寵她的?!?/p>

這話怎么接,菩薩,你快告訴我這話要怎么接?

菩薩不吱聲,衛(wèi)東君走投無路,只能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啊,就是寵得太過了?!?/p>

任中騏一臉的無奈:“不寵不哄,她哪能乖乖把嫁妝拿出來?!?/p>

我的個老天爺啊,菩薩顯靈了。

寧方生,寧方生你在哪里?

你聽見沒有,任中騏娶賀湛英不是他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有目的的——

目的是賀湛英的嫁妝,是她的嫁妝?。?/p>

衛(wèi)東君心中大喜,就差咧嘴哈哈大笑了。

難怪任中騏想娶的、沒娶成的都是商家嫡女,因為商家女高嫁,為了不讓夫家小看,嫁妝備得豐厚啊。

由此看來,長平伯府早八百年前家底子就掏空了,一心盤算著用媳婦的嫁妝,來填補虧空,維持世家的體面呢。

衛(wèi)東君竭力克制著自己聲音中的顫抖,裝出滿臉慈愛的表情:“是不能怪你,怪只怪咱們府里……”

“母親?!?/p>

任中騏似乎不愛聽些陳年舊事,冷冷打斷。

“現(xiàn)在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還有什么意義,不如想想她把那副畫藏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