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眼,閉得好;
這軍,將得好。
衛(wèi)東君在心底喝了一聲彩,然后全神貫注地看著面前的兩人,隨時準備替寧方生補救。
這時,只見任中騏又低頭拭淚。
“都是往日里我們夫妻二人恩愛的一些場景,不說也罷,不說也罷啊?!?/p>
謊話張口就來了。
寧方生就算是眼睛還能看見,這會也不屑再多看這人一眼:“天快亮了,你暫且回去吧?!?/p>
回去?
事情還沒有個眉目呢。
任中騏心里一百個不樂意:“小師傅,我這趟來找你其實是想到了一些……”
“任中騏?!?/p>
寧方生連名帶姓的直呼:“抄經(jīng)書的時候我已經(jīng)感應到了,井底的那股怨氣的根子不在你身上?!?/p>
“真的假的?”
“我家先生從來不說假話?!毙l(wèi)東君冷哼一聲。
“是,是,是?!?/p>
任中騏臉上明顯有了喜色:“小師傅,我再多問一句,那根子會在……”
“我說任伯爺,你是著急去投胎嗎?”
衛(wèi)東君口氣突然很沖:“你沒看到我先生累得連眼睛都閉上了嗎,你就不能讓他喘口氣?”
“阿君?!?/p>
“我說錯了嗎?兩天兩夜,先生都沒閉過眼,兩千兩銀子的買賣,怎么著,還得把命搭進去啊。”
任中騏何等機靈,“我先回去,小師傅好好休息,一切等休息好了再說?!?/p>
“我既收了你的錢,就不會不管?!?/p>
寧方生被小徒弟管得似乎有些無奈。
“你這幾日暫且不要外出,每日沐浴更衣抄四十九篇往生咒,燒給你發(fā)妻。府上老太太則每日念九十九遍彌陀偈,在菩薩面前替賀氏超度?!?/p>
每一個字,說得任中騏渾身上下都熨帖:“小師傅放心,我都一一照做,絕不會偷懶。”
“阿君,你替我送送。”
送個屁!
衛(wèi)東君想到夢境里的事情就火大。
再說了,她走了,這個瞎子怎么辦?
衛(wèi)東君走到門邊,故意大聲道:“我要侍候先生入睡,勞煩衛(wèi)府大爺送上一送吧。”
衛(wèi)執(zhí)安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伯爺,請吧。”
任中騏恭恭敬敬朝寧方生行了個禮,就著夜色,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他一走,貓在院子墻上的陳器跳下來,沖進屋里,迫不及待地開口:“快說說,他夢到了什么?”
“急啥,等我爹來?!?/p>
陳器一聽這話,趕緊低下頭去看衛(wèi)東君的臉:“這是怎么了?誰惹你了?”
“在夢里被那王八蛋氣的?!?/p>
“哎啊,跟那種人置什么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p>
“別勸,一會你聽了,指不定還得我勸你呢?!?/p>
“說得我心頭這癢啊,馬住,你去送人,讓干爹趕緊回來?!?/p>
“瞧你這性子急的?!?/p>
“沒辦法,娘胎里帶出來的,改不了了?!?/p>
“還是改改的好?!?/p>
“哎啊,嫌棄了?”
“我不嫌棄,有人嫌棄?!?/p>
“旁人嫌棄關我屁事?!?/p>
寧方生聽著這兩人你說上言,我說下語,心像被細密綿柔的針輕輕刺了一下。
記憶中,他好像從未和誰有過這般默契,總是他猜測著別人的心思,別人也琢磨著他的心思。
“寧方生,你怎么樣,現(xiàn)在眼睛真的一點都看不見嗎?”
“他眼睛看不見了?”
陳器驚一跳:“為什么?”
衛(wèi)東君心說你什么腦子:“和我聽不見、失了味覺是一個原因?!?/p>
陳器趕緊伸出手在寧方生面前搖晃了幾下,見他眼睛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多久才能恢復啊?”
寧方生睜開眼,眼前黑沉沉一片:“可能會很快,也可能要幾天,說不好。”
陳器煩躁地撓了撓頭。
窺夢有風險,不是變聾,就是變瞎,看來干爹的建議,他還得好好斟酌斟酌。
衛(wèi)東君也煩躁地撓了撓頭。
賀湛英還剩下四天的時間,這個節(jié)骨眼上,偏偏寧方生眼睛瞎了,后面可怎么辦才好。
“你在夢里做了什么不符合任管家身份的事情?”
“這事稍后再說?!?/p>
寧方生臉色十分平靜,“衛(wèi)東君,你何時出的夢境?”
“你們走出小佛堂,我就回到了現(xiàn)實當中,看你和任中騏都沒醒,我就沒敢吱聲。”
衛(wèi)東君:“我正想問你呢,是不是場景變了,留在原來場景里的那個人,就出了夢境?”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寧方生又道:“我落下夢境的時候,正跟在任中騏身后走,任中騏讓我等在外間,我沒敢動?!?/p>
“你聽到我們在小佛堂說話了?”
“聽得一清二楚。”
“既然聽得一清二楚,那你是不是早就認出我來了?”
“心中有些疑惑,并不敢確定,后來進了小佛堂,和你幾次目光對視后,才敢確認?!?/p>
“我扮的老太太哪里讓你覺得不對勁?”
“還是太外露了,那位可是成了精的,一言一行得往里收著?!?/p>
“我說二位?!?/p>
陳器陰沉著臉,慢慢舉起緊握的拳頭:“看看這是什么?”
衛(wèi)東君:“豬蹄?!?/p>
陳器:“……”
衛(wèi)東君一拍那豬蹄:“行了,別著急,一會等我爹來,我一個字不少,統(tǒng)統(tǒng)說給你聽。”
“我來了,我來了,可急死我了?!?/p>
衛(wèi)執(zhí)安一陣風似的跑進來,不等歇上一口氣。
“說吧,那王八蛋到底做了個什么夢,我怎么瞧著他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
衛(wèi)東君:“寧方生,我說前,你說后?”
寧方生輕輕一點頭。
……
因為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夢境,衛(wèi)東君說起來幾乎是一氣呵成。
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此刻正是熬夜人最困的時候,可就算是衛(wèi)執(zhí)安,兩只眼睛都瞪得像銅鈴一樣大。
“他們走出小佛堂,我就回到了現(xiàn)實。”
衛(wèi)東君目上一抬:“寧方生,該你了,順便說說你是怎么被彈出夢境的?”
她始終惦記這事。
“你去把窗戶打開?!边@屋里還留著任中騏的味道,寧方生聞著很不舒服。
衛(wèi)東君打開窗戶,寧方生聞著新鮮的空氣,靜靜講述。
“走出小佛堂,夢境一下子就變了,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三兒香燭的鋪子門口……”
屋里三人靜靜傾聽。
他們的神色原本就凝重沉滯,聽著聽著又都發(fā)生了變化。
變化最大的是陳十二。
他從咬牙切齒,到義憤填膺,再到想要殺人……最后賀湛英的一滴淚落下的時候,他的淚也簌簌而落,跟不要錢似的。
寧方生最后一個字說完,無力地低下了頭。
人這一生中,總會有一些時刻,會讓人莫名感動,亦或莫名心痛。
比如此刻。
群狼環(huán)伺——是他對賀湛英這十五年婚姻的最好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