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夜涼如水。
衛(wèi)東君猛地睜開眼睛,一抬眼,就看到陳器托著腮,用直勾勾的目光看著她。
“子時已過,我覺著你應該是離魂了?!?/p>
“……”
“那啥,出了這個院子,你就往大路走。”
“……”
“你的肉身放一百個心,再瞌睡,我都撐著眼皮,撐不住,我就掐自己?!?/p>
“……”
“嗷嗷,能對自己下手這么狠的,也就是我了?!?/p>
衛(wèi)東君深深看了陳十二一眼,破墻而出。
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院里走一圈,院外走一圈。
院里,八個侍衛(wèi)。
院外,十二個。
知己知彼,才百戰(zhàn)不殆。
數清了,衛(wèi)東君才開始往有亮光的地方跑。
跑著跑著,她突然停下腳步。
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個黑影,那黑影背手而立,一動不動。
衛(wèi)東君心頭一緊,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心說不管那黑影是人是鬼,她都得趕緊走。
正要邁步,那一動不動的黑影身后,又走過來一個黑影。
很快,兩個黑影并肩站在一起。
很快,隱隱有說話聲傳來。
是人!
這兩人深更半夜不睡覺,肯定是在密謀什么,她得過去聽聽。
萬一謀的是傷天害理的事呢?
衛(wèi)東君往前走了十幾步,聲音便由夜風吹入了耳。
“子時已過,侯爺考慮的怎么樣?”
衛(wèi)東君驟然停步。
侯爺?
宣平侯?
十二他爹?
他怎么會在這里?
“天還未亮,公公急什么,在你的地盤,我又飛不掉?!?/p>
公公?
何娟方?
衛(wèi)東君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敢情這兩人不是什么密謀,而是一個在逼著另一個造反啊!
他大爺的。
死太監(jiān)可真是聰明。
竟然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怕宣平侯打死都不敢相信,自己要救的親兒子,就與他隔了七八個院落。
東城富,西城貴;北城窮,南城賤。
死太監(jiān)是皇帝身旁的紅人,這宅子十有八九是在西城。
悅來客棧就在西城,應該離得不遠。
衛(wèi)東君在心里念了聲“阿彌陀佛”,立刻狂奔起來。
出院子,出宅子,穿胡同,又連著過了兩條大路,衛(wèi)東君才覺得眼前的街道熟悉起來,也知道了去悅來客棧的路要怎么走。
“十二,等著,姑奶奶這就搬救兵去?!?/p>
“就不知道寧方生和我是不是想一塊去了?!?/p>
“哼,他要沒和我想一塊去,那也不配做神醫(yī),最多是個江湖混子?!?/p>
衛(wèi)東君再一次,狂奔起來。
魂魄是沒有知覺的,也感覺不到累,如果這會是人,衛(wèi)東君心說自己早就累歇菜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的光線突然亮起來。
抬頭一看,遠處,悅來客棧前成片的紅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衛(wèi)東君眼眶一下子熱了。
終于,到了。
忽然,身后有什么異樣。
衛(wèi)東君一轉身……
街角處,寧方生一襲黑衣,站在樹下,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站在這里多久了?
是不是在等她?
衛(wèi)東君心底升起某種難以言說的委屈,眼淚唰的流了下來。
嗯。
他還是神醫(yī),不是江湖混子,和她想到一處去了。
寧方生走過來,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將大掌落在女孩凌亂的頭發(fā)上,揉幾下,再揉幾下。
衛(wèi)東君用力吐出幾口氣,像是要把心里那股子委屈統統吐掉,不曾想,吐出去幾口,涌進來更多。
多難啊,尤其是在十二還有內傷的情況下。
衛(wèi)東君淚如雨下。
“我從阿滿那頭離開,回到客棧,才知道你和陳器出事……”
寧方生沒有出聲安慰,只是用一種近乎于平淡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講述著這他們這頭發(fā)生的事情。
如果衛(wèi)東君能仔細聽,會發(fā)現他平淡的聲音中,帶著從來沒有的溫和。
如果衛(wèi)東君能抬頭看,會發(fā)現遠處的悅來客棧,天賜和馬住正焦急地左顧右盼。
可惜,衛(wèi)東君既沒有仔細聽,也沒有抬頭看。
她只感覺到頭頂的這只手,揉得她很舒服,好像把心底所有的委屈,都給揉開了,揉沒了。
所以,當寧方生低聲問“你們被關在哪里的時候”,衛(wèi)東君臉上哪還有什么淚啊。
她仰起臉,神情中帶著些小得意。
“寧方生,就算你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我們就關在那死太監(jiān)的大宅子里,在東北角,我都一一數過了,院外十二個侍衛(wèi),院里八個,身上都有刀?!?/p>
“對了,十二吃過還魂丹了,用熱黃酒送服的,他們原本還不肯給我們黃酒,是我說要一把火點了這宅子,他們才肯送來的?!?/p>
“我怕我睡不著,問他們要安神湯,他們不理會,我就開始砸東西,十二都說,我砸東西的時候,比賀三還要潑辣?!?/p>
寧方生眼里有淺淡的笑意,“做得好!”
是吧。
我也覺得自己做得好!
衛(wèi)東君得意過后,并沒有忘形:“寧方生,我們現在是魂魄,要怎么才能通知到天賜他們?”
寧方生收回落在衛(wèi)東君頭頂的手,輕聲說:“跟我來?!?/p>
他抬步往客棧方向走,衛(wèi)東君跟在他身旁。
午夜的街道,安靜極了。
遠處燈籠的光,輕輕落在兩人身上,將影子拉得更長。
衛(wèi)東君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人。
真是奇怪,好像只要站在這人的身邊,哪怕什么話都不說,她都覺得安心。
……
客棧前。
馬住站累了,一屁股蹲下,長長嘆出一口氣。
“小天爺,這都過去半個時辰了,你家先生的魂魄呢,怎么還不來送訊兒啊,別是給哪個孤魂野鬼給纏住了吧?!?/p>
小天爺心中冷笑一聲。
孤魂野鬼不會有,女狐貍精可能會有一個。
他算是看出來了,先生對這個女狐貍精有點不太一樣了。
馬住見小天爺不說話,更沉不住氣了:“時間不等人,再過三個時辰,這天可就亮了,萬一……”
聲音,戛然而止。
馬住睜大眼珠子,他,他,他看到了什么?
青石磚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撇,接著,又慢慢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捺……
這紅色的玩意瞧著真是眼熟。
馬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伸出手指,沾了一點紅色的東西,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這一聞,如被雷擊。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小天爺……血,血字!”
是先生。
天賜沖過去,揪著馬住的胳膊往外一甩,自己蹲下來,眼睛死死地盯著青石磚上的變化。
一撇一捺,一個人字。
人字在青石磚上出現了片刻,又慢慢隱去。
接著,又有一筆一畫的血漬,出現在青石磚上……
片刻后。
天賜蹭的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沖進客棧:“人在何府,東北角,二十人看守。”
“何府?”
操!
劉恕己一扔茶盅,沖身后的三人厲聲道:“行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