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時候,項琰做的梳匣就能放到鋪子里賣了,而且很受大姑娘小媳婦的喜歡。
十四歲,她開始搗鼓漆器。
十六歲,她迷上刻章,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別的千金小姐苦練琴棋書畫,項琰苦練的是如何用好銼刀。
別的千金小姐今天張家參加個賞花宴,明天李家去吃個席,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項琰從來不往外頭跑,更不會參加這個宴,那個席的。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她爹的工作坊,穿一件打粗衣裳,開始幫著她爹干活。
一天活干下來,灰頭土臉不說,手上東一個口子,西一個口子。
天黑,她爹休息了,她還在燈下畫圖紙。
就連中秋,除夕這樣的大日子,她參加完家宴后,還往工作坊里鉆,不到子時,不肯回房。
別的大小姐一年四季幾十身衣裳,都不夠穿,恨不得天天做一套新的。
她倒好,朱氏給她做新衣裳,買新首飾,她統(tǒng)統(tǒng)不要,一件衣裳從新穿到破,破了還讓丫鬟縫幾針,接著再穿。
朱氏又是疼,又是恨。
疼的是孩子懂事。
恨的也是這孩子懂事。
項家?guī)状荚诠げ慨敳?,造房子,做工程,府里能沒錢嗎?需要她這么節(jié)省嗎?
朱氏還有一個恨,恨這個女兒話少。
自個男人的話算是少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
項琰的話,比她爹更少。
她能一天不說一句話,只埋頭干自己的活,旁人和她多說幾句,她都嫌煩。
朱氏問她為什么嫌煩,她直接來一句:聽著累。
朱氏氣得倒仰。
所以,在項琰十七歲之前,四九城的高門大族,沒有幾個見過她的真容。
更不知道項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在家里搗鼓著做木工活呢。
事實上,別說外人,就是項家族里的人,對這個項琰也知之甚少,只聽說她的性子和別的人不大一樣,有點軸,不好相處。
只有和項琰從一個娘肚子出來的兄弟姐妹,知道她整天在忙什么。
但知道歸知道,卻從不往外說。
一來,是朱氏不讓往外說,怕影響項琰將來的婚嫁。
二來,也是沒臉說,哪個好人家的大小姐是整天灰頭土臉的,一雙手比男人的還要糙?
曹金花說到這里,突然臉色變得神秘起來。
“項琰是十七歲的時候,在四九城里突然名聲大作的,方生,你可知道這是為了什么?”
寧方生搖搖頭。
曹金花眼睛一睜:“她在定婚前一夜,突然逃婚了?!?/p>
寧方生聽了并不驚訝,“這樣的事情,是她能做出來的?!?/p>
洗漱好的衛(wèi)東君卻驚訝死了,“娘,你快說說,她是怎么逃的?”
曹金花看了女兒一眼:“還能怎么逃的,趁著家里人不注意,就偷偷跑了唄。”
衛(wèi)東君更好奇了:“跑去了哪里?被抓回來了嗎?”
問的都是些傻話。
她要被抓回來,還有現(xiàn)在的項夫人嗎?
曹金花:“跑去了她大姨母家,聽說在那邊住了整整三年,她爹娘派人去接,她爹娘親自去接,她死活不肯回來?!?/p>
衛(wèi)東君托著腮:“她大姨母家的是哪一家啊,逃婚的外甥女也敢收留,還讓她住三年?”
“那可是不得了的人家,曾出過父子兩代權(quán)臣,尤其她的那個大姨父,輔佐過兩代君王?!?/p>
曹金花指指宮城的方向:“現(xiàn)在坐著的那一位,早年間,她大姨父還輔佐了整整八年呢?!?/p>
衛(wèi)東君好奇死了,“到底是哪一家啊,我怎么不知道?”
曹金花:“京城謝家?!?/p>
謝家?
衛(wèi)東君:“京城好像沒有這一號人家啊。”
你個小丫頭懂什么?
衛(wèi)澤中實在忍不住插了話:“謝家早就歸隱山林,不在京城住著了?!?/p>
衛(wèi)東君:“然后呢?”
“哪還有什么然后啊?!?/p>
曹金花嘆氣:“然后項琰的爹娘也拿她沒轍,不嫁人就嫁人唄,反正一個老姑娘,家里也養(yǎng)得起,就養(yǎng)著唄。”
衛(wèi)東君:“她為什么不愿意嫁人呢?”
“這誰知道呢?!?/p>
曹金花指指自己的腦袋:“這里古怪的人,行事也古怪,和我們常人想的不一樣?!?/p>
“那……”
衛(wèi)東君眉頭皺起來:“既然爹娘都打算養(yǎng)她一輩子,那她為什么又要從項府分出去,后半輩子無依無靠的?”
“傻孩子,項家可不止項延瑞這一房,項琰的爹娘妥協(xié)了,項家別房不可能妥協(xié)。再說了……”
曹金花嘆氣:“她項琰又不是獨女,還有別的兄弟姐妹的。姐妹倒還好說,出了門管不著娘家的事,兄弟可就難說了?!?/p>
“我知道了,她兄嫂容不下她?”
“最主要的一個原因。”
曹金花把腦袋往前一湊。
“聽說是項家的掌家人不容許她刻章,說項家百年來,就沒有女人拿刀這一說,說留她在項家做個老姑娘可以,養(yǎng)她到死也沒有問題,但拿刀絕對不行?!?/p>
衛(wèi)東君心說,不讓項琰拿刀,這不是要了她的命嗎,難怪她要從項府分出來。
“娘,項家人就這么放她出來了?”
“怎么可能放啊,這臉面還要不要了,古往今來,有哪個女人家是自立門戶,自己當家作主的?”
曹金花又嘆了口氣:“具體的過程,我沒有聽說,只聽說鬧了很久,鬧得很不愉快。
項延瑞夫婦因為這個女兒,一前一后都生了一場大病,項琰自己也脫了一層皮,瘦成了皮包骨頭。”
衛(wèi)東君在心里算了算時間,項琰十七逃婚,二十重回項家,二十五分出項家。
整整五年時間的折騰……
不脫層皮才怪。
“最后怎么解決的呢?”
“聽說是朱家的大舅舅,還有謝家的大姨父,幫著項琰和項家人談判來著?!?/p>
衛(wèi)東君又好奇了:“那她大舅舅和大姨父為什么會支持她啊?”
“這……”
曹金花哪里答得上來,瞪女兒一眼:“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多問題?!?/p>
還有更多的呢。
衛(wèi)東君對項琰簡直好奇死了。
“娘,項琰出府后,是怎么立足的???”
“怎么立足的我不知道,反正一開始沒什么名氣,好像還挺難的,后來才慢慢有了點名氣。”
“再后來呢?”
“沒有再后來了,她出府單過后,就沒有一點消息往外傳,捂得死死的,我們只知道她在四九城越來越有名氣,在工匠這一行,也越來越有地位?!?/p>
曹金花臉上有些羨慕,有些敬佩,似乎還有一點無奈。
“感覺……她和我們已經(jīng)不是同一類人了,隔著山和海,隔著天和地?!?/p>
衛(wèi)東君很少見到娘露出這樣復(fù)雜的表情,一時心里五味雜陳。
這世間,大部分普通女子的人生,是到了年歲就嫁人,嫁人后生下一兒半女,相夫教子,理家管賬,公婆妯娌,小妾通房……
即使厲害如賀三,走的也是這樣一條路。
偏偏項琰走的,不是這一條路?
為什么?
她是怎么想的呢?
一盅熱茶放在曹金花面前。
寧方生余光瞄了衛(wèi)東君一眼,柔聲道:“大奶奶可曾聽說過項琰和許盡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