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方生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了天賜的腦袋。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不能急,越要穩(wěn)住。”
天賜暗戳戳瞄了三小姐一眼。
先生雖然揉著他的腦袋,但這話絕不會是在安撫他。
哼!
寧方生說完,啪的一聲收了扇子,走回到桌前,指著桌上的幾樣?xùn)|西。
“匣子也好,六通鎖也好,這些都是表象,我們還得從根源上去探究?!?/p>
衛(wèi)東君一點頭:“根源就是項琰這個人,我們要怎么擊潰她?!?/p>
寧方生深深看了眼衛(wèi)東君。
她用了擊潰二字,而非削弱,可見她已經(jīng)把項琰看作了一個極為強大的敵人。
很好。
“天賜,沖茶。”
寧方生一掀黑袍,在桌子前坐下,然后沖父女二人招招手。
“坐下來,找找項琰的弱點?!?/p>
坐下來是屁股一沉的事情,簡單。
但找項琰的弱點,可就太難了。
衛(wèi)澤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覺得……她沒有弱點。”
要錢,有錢。
要地位,有地位。
爹娘寵。
姨父舅舅都為她說話。
項家當(dāng)家人都拿她沒有辦法。
她哪來的弱點,都是優(yōu)點。
衛(wèi)東君卻不這么認(rèn)為。
只要是人,都有弱點,哪怕那個人是皇帝。
“她和許盡歡的感情,說不定就是她的弱點;那個刻著火焰紋的匣子,說不定就是她的弱點?!?/p>
寧方生把新沏的茶,遞到衛(wèi)東君的手上:“那我們就從匣子入手?”
衛(wèi)東君沒有回答。
她看著茶盅上的熱氣,在心里問自己:我的弱點在哪里?什么是我的七寸?
答案很快浮出水面——
我的弱點就是我的親人,捏住了他們,就等于捏住了我的七寸。
我會為他們傷心,難過,流淚,痛苦,甚至憤怒。
“寧方生?!?/p>
衛(wèi)東君在熱氣中抬起頭:“一個人的弱點,就是他情緒的爆發(fā)點?!?/p>
寧方生眼神一顫,“所以?”
“所以,我們不是從匣子入手,而是要用匣子來擊潰她,引爆她種種情緒,削弱她內(nèi)心的堅定堅強,讓她穩(wěn)如泰山的內(nèi)核,變得不那么穩(wěn)定,產(chǎn)生劇烈的動搖?!?/p>
最后幾個字,衛(wèi)東君幾乎是從齒縫里咬出來:“這樣,我們才能入夢?!?/p>
一時間,寧方生覺得自己的血液奔涌起來:“你想怎么做?”
衛(wèi)東君迎著他的目光,“當(dāng)著她的面,把那只匣子砸掉?!?/p>
死寂。
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死寂。
衛(wèi)澤中心頭狠狠一顫:論狠,還得是我養(yǎng)的這個小女兒啊。
小天爺眼皮重重一跳:三小姐這人,和她那個娘一樣,蔫兒壞!
寧方生直視著衛(wèi)東君的眼睛,壞是真壞,狠是真狠,但有用,也是真有用。
那匣子項琰藏得好好的,還用一把小鎖鎖上,可見對項琰的重要性。
如果那六通鎖真是他們的定情信物,匣子一砸,就等于一把匕首,直插進(jìn)了項琰的心里。
項琰再強大也是人,胸膛里藏著一顆跳動的心,是血肉之軀。
心口猝不及防插進(jìn)來一把尖刀,刺得她血肉模糊,陳年的傷疤露出來,她會痛,會憤怒,會氣急敗壞。
而人,一旦有了這些情緒,就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即便項琰意識到了想調(diào)整,也需得一兩天的時間,才能調(diào)整過來。
而這一兩天的時間,足夠他們?nèi)雺簟?/p>
但是……
寧方生嘴角勾起一點笑:“僅僅砸了,還不夠?!?/p>
這話什么意思?
怎么會還不夠呢?
屋里三人的眼睛同時瞪大了,眼神里都是不敢置信。
衛(wèi)澤中咕咚咽了口唾沫,膽戰(zhàn)心驚地問:“寧方生,你……你還想怎么做?”
……
初冬沒有黃昏,從天亮到天黑,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正值暮色四合,暗夜初臨。
素枝先敲敲門,再走進(jìn)來:“夫人,該用晚飯了。”
項琰手里的活兒還沒有完,頭也不抬道:“我這邊還有小半個時辰,讓少爺和小姐先吃?!?/p>
“小姐說她沒有胃口,不用晚飯了?!?/p>
噢?
項琰抬起頭看著素枝。
素枝實話實說:“櫻桃被打發(fā)走后,小姐就抹眼淚到現(xiàn)在。”
項琰沉默片刻:“通知廚房,今晚不做宵夜?!?/p>
素枝盡管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但嘴角卻勾了起來。
“是,夫人?!?/p>
話音剛落,項峰匆匆走進(jìn)來,手里還拽著個什么東西。
“夫人,衛(wèi)府大爺,三小姐還有那個叫寧方生的人,又登門了,說要見一見夫人。”
“不見?!?/p>
項峰看了眼夫人的臉色,屈膝蹲下去,把手中的東西往前一送。
“他們說,夫人看了這個東西,說不定會改變主意。”
項琰手上一停,扭頭去看。
是一塊布。
那布的顏色有些發(fā)灰,看上去半新不舊。
項琰只覺得很眼熟。
邊上,素枝冷笑一聲:“項管家,你也是糊涂了,人家拿塊布來糊弄夫人,你怎么……”
“素枝。”
項琰突然出聲:“把燭火湊近些。”
聲音又急又尖,素枝嚇了一跳,趕緊拿過一盞燭火,湊到夫人跟前。
燭火下,那塊布仍靜靜地躺在項管家的手中。
項琰凝神一看,手里的銼刀一下子落在地上。
“?!?/p>
這一變故發(fā)生得實在太突然,驚得項峰和素枝同時心頭一顫。
不妙。
夫人這人,就算泰山崩于眼前,手里的銼刀都能緊緊握住,怎么一塊小小的布,就讓她亂了心神。
項琰的心神,的確亂了。
她把大龍頭往地上一放,一把奪過項峰手里的布,放在燭火下反反復(fù)復(fù)地看。
這布?
這布!
“素枝,你去我房里,看看床底下的東西還在不在?!?/p>
素枝魂飛魄散。
她想起來。
夫人有一只匣子,很寶貝,任何人都不給碰,連她也不行。
夫人把那只黑匣子放在床底下,怕落灰,就問她要了一塊布包起來。
那塊布是夫人做衣裳時,剩下的料子。
她記得很清楚,也是這個色。
素枝把燭火往項峰手里一送,像發(fā)瘋一樣地沖出去,又發(fā)瘋一樣地沖回來。
“夫人,大事不好了,那東西不在了?!?/p>
項琰瞬間臉色驟白。
素枝喘得不行,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
“夫人,昨天我一早打掃屋子的時候,還看到它在的,怎么好端端的……”
“看來,我這府里是進(jìn)賊了。”
項琰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里迸出來,雙目在燭火下閃爍著冰冷銳利的暗芒。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修煉到無喜無悲的境界,誰曾想,一只小小的匣子仍牽動著她的情緒。
憤怒從足底蔓延開來,至四經(jīng)八脈,最終齊唰唰匯聚到心口。
心口,錐心刺骨的疼。
這時,項琰才發(fā)現(xiàn),許盡歡的死,已成為她心底,一個永遠(yuǎn)填補不了的黑洞。
她深深地呼進(jìn)一口氣,想緩解那份痛,壓住那份情緒,無視那個黑洞。
然而。
她失敗了。
項琰只得冷笑一聲:“項管家?”
“在!”
“項府遭賊,你去五城兵馬司報官!”
“是!”
“素枝?!?/p>
“在!”
“替我洗手凈面,換件能見客的衣裳?!?/p>
素枝看著夫人暗沉的臉,顫著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