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三人告別村民,拐道去了最近的縣上。
到了縣上,許盡歡重新雇了輛馬車,重新雇了個車夫,還給三人添置了幾身行頭。
國字臉脫下腳上那雙破鞋的表情,跟要他命似的。
許盡歡一看他那副死樣,氣不打一處來,“那兩人沖著你這雙破鞋,就能把你給找出來?!?/p>
國字臉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換上了新鞋。
置辦好行頭,三人找了間幽靜的客棧,在縣城里逛了兩天,才慢悠悠地啟程。
就這樣,官道,小路,客棧,官驛,不起眼的小村莊,熱鬧的縣城……輪番上陣。
馬車和車夫,也是換了一個又一個。
三人的身份也時常變化著。
有時候是父子二人,帶一個忠仆;
有時候是兩位忠仆,護送一個主子;
還有時候是一個主子,帶著忠仆父子。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誰也弄不清楚。
有天,許盡歡心血來潮,給自己找了個“娘”,那娘也不知怎么的,還真就看上了國字臉,一路明里暗里地勾引他。
國字臉鼻子都氣歪了,暗中威脅兒子說,爹和娘,只能二選一,你選吧。
許盡歡得意得哈哈大笑。
無論是官驛、客棧、還是在人家借宿,三人始終睡一間房。
國字臉睡床。
許盡歡睡榻。
羅叔在地上打個地鋪。
剛開始,許盡歡哪里肯同意。
這國字臉醒著的時候,倒是人模人樣,睡著了,磨牙,放屁,說夢話……樣樣都來。
誰受得了?
國字臉先是一通罵,接著便是一通說。
別的話,許盡歡都不放在心上,只有一句打動了他——
三人睡在一起,萬一夜里來了個什么人,齊心協(xié)力之下,說不定還能有命。
沒錯。
命是這個世界上,最值錢的東西。
有了命,才有一切。
剛開始幾天,許盡歡被國字臉的呼嚕鬧得一夜一夜睡不著。
后來,那呼嚕聲就跟催眠曲一樣,慢慢也就習慣了。
再后來,呼嚕聲不響,許盡歡竟然睡不著。
人啊。
賤吶!
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上也不知道淋著多少次大雨,刮了多少回狂風,就是沒再遇著那一胖一瘦的兩個人。
兩個半月后。
國字臉身上的那個包袱,已經(jīng)厚得鼓出來,三人也終于走到了保定府。
到了保定府,離京城就只有三四天的路程。
國字臉提議,先在保定府休整兩天,然后找一個鏢局,由鏢局的人護送他們進京。
這么安排的理由他也交代了——
他擔心索命門的人找不到他,就等在回京的必經(jīng)之路上,來個守株待兔。
許盡歡在心里腹誹,什么必經(jīng)之路,什么守株待兔,好像你對進京城很了解似的,你不也是第一次進京?
腹誹歸腹誹,但事兒還照著國字臉的安排去做。
鏢局找的是平安鏢局。
頭兒一看要押送的是三個大男人,押送的地點還是四九城,竟反過來勸他們不用花這個冤枉錢。
保定府幾乎就是在天子腳下,沒有人作死到會在天子腳下行兇,路上的治安相當?shù)煤谩?/p>
國字臉臉一沉:“萬一遇著了,你是賠命,還是賠錢?”
頭兒二話不說,立刻點了兩位鏢師,還貼心地問了聲:“兩位鏢師夠不夠,要不……我再多幫您安排一位?”
“二位,足矣?!?/p>
國字臉說罷,目光朝許盡歡看過來,許盡歡乖乖掏錢,付了定金。
有了鏢師護送,三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不一樣了。
許盡歡是滿心的好奇,終于要到京城了。
羅叔是長松一口氣,終于可以把那個整天教訓少爺?shù)娜?,甩開了。
國字臉……
國字臉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突然變得深沉起來,兩條眉毛緊緊地皺著,一看就是心煩意亂著。
許盡歡都知道他為什么是這副德性。
告御狀啊,哪是那么容易的,弄不好得丟了性命。
算了,送佛送到西。
少爺我給你安排一頓送行宴,萬一你進京后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算是送了你最后一程。
仁至義盡。
許盡歡都打聽好了,保定府最有名的酒樓叫豐樂樓。
本以為國字臉聽了以后,一定會很感動,哪曾想這人臉黑得跟塊炭似的,還罵他是個敗家子。
得,得,得。
你不愿意,少爺我還省錢了呢。
就在許盡歡被罵得臉也黑下來的時候,國字臉突然湊近了,挑挑眉。
“買幾壇好酒,弄幾個下酒菜,咱們在房間里喝,替你省點銀子?!?/p>
我可謝謝你啊。
這一路,你吃我的,喝我的,臨了才想起來給我省銀子。
虧心不虧心?。?/p>
許盡歡一個白眼翻過去,顛顛地買酒去。
……
因為還要在保定府待一天,也因為客棧就在鏢局邊上,許盡歡一口氣買了五壇,決定今晚喝個盡興。
幾盅酒下去,羅叔照例倒頭大睡。
不知道是不是離四九城近了,心里對報仇的事情,有了一份忐忑,許盡歡不僅沒有喝盡興,反而越喝,心頭感覺越悶。
這時,國字臉問他:“說吧,進了京,你想要什么樣的酬勞?”
許盡歡認真想了想,搖搖頭:“你活著就好?!?/p>
國字臉明顯一怔。
許盡歡看著他的樣子,心里有點想笑。
可偏偏又笑不出來。
“我爹娘早死了,羅叔養(yǎng)大的我,爹娘死前,給我留了一大筆錢,幾輩子都用不完。”
許盡歡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了說話的念頭。
“可我寧愿過一輩子清貧日子,也想他們還活著,徐正言,你進了京城,量力而行?!?/p>
說罷,他伸手在國字臉的肩上,輕輕拍了幾下,然后往榻上一倒,便閉眼睡覺。
人啊,不能揣著心事喝酒,不能喝送行酒,越喝越傷心。
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
睡著,睡著,總覺得房里有雙眼睛盯著他看。
許盡歡奮力睜眼,嚇得大叫一聲坐起來。
那該死的國字臉,不知道什么時候,竟搬了張椅子,坐在他的榻邊,一雙眼睛黑黝黝的,跟個鬼似的。
“姓徐的,你有病吧?!?/p>
許盡歡拍拍胸口,“你知道不知道,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p>
國字臉嘿嘿一笑:“我再問你一遍,進了京城,想要什么樣的酬勞?”
“先活下來再說吧,還酬勞酬勞。”
許盡歡眼一閉,翻個身,繼續(xù)睡覺。
“要不,你認我做干爹?!?/p>
“滾——”
許盡歡煩躁地把耳朵捂上了:“我許盡歡這輩子,只有一個爹。”
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