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帝王,向來喜怒不形于色。
這一變臉,殿里所有人都恨不得能瞬間隱身,有幾個膽小的官員,已經(jīng)被嚇得瑟瑟發(fā)抖。
又出了什么事兒?
這時,皇帝的臉色恢復(fù)了正常,他收起紙,目光環(huán)視一圈,沉聲道:“湯大人留下,余下人去殿外等著?!?/p>
“是!”
左右兩列依次退出。
太子趙立誠站得最前,走得最后,幾步路,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
這紙是誰呈上來的?
上面寫的是什么?
父皇為什么突然變臉。
難不成,又是一撥參與造反的名單?
如果是名單的話,為什么不一起呈上來呢?
趙立誠心中狐疑,下意識轉(zhuǎn)身去看,正巧與皇帝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趙立誠心中大駭。
父皇是在看他。
而且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
為什么?
難道說……
他強忍著怦怦直跳的心,又躬身朝皇帝行了個禮,隨即加快了腳步。
趙玄同見太子這副假惺惺的模樣,嘴角泛起一點冷笑:“湯大人,你看看吧。”
湯哲聲上前接過那張紙,低頭一看,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嚨似的,猛地抽了一口氣。
竟然是份血書。
上面寥寥數(shù)字,除了提醒皇上要小心何娟方以外,還寫了八個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皇上,這血書是……”
“湯大人猜猜這血書是誰寫的?”
湯哲聲哪里能猜出來,但聽皇帝的口氣,似乎與他有關(guān),他嚇得趕緊跪倒在地。
趙玄同一看他跪地,拿起手邊的奏章,直接狠狠砸過去:“是衛(wèi)廣行?!?/p>
竟然是衛(wèi)廣行。
湯哲聲額頭的冷汗滴落下來。
衛(wèi)廣行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關(guān)著,什么時候?qū)懙难獣?,由什么人送到皇帝手上…?/p>
他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竟然一無所知。
看來,這錦衣衛(wèi)中,多的是想踩著他的尸骸往上爬的人啊。
湯哲聲趕緊往前爬了幾步,“皇上,臣這就去查個清清楚楚?!?/p>
“你要把什么查個清清楚楚?”
“這……”
“糊涂成這樣,死了也不冤枉你?!?/p>
到此刻,湯哲聲要再悟不出來,這官也真是做到頭了:“陛下放心,一個時辰之內(nèi),臣一定給陛下找出那只黃雀。”
……
一個時辰后。
就在殿外的人,站得兩腿發(fā)麻,兩眼發(fā)黑的時候,湯哲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直接走進了紫宸殿里。
此刻,皇帝在馬一心的侍候下,剛剛用過藥。
如果說高高在上的帝王,和普通人之間有什么相似之處,大概便是這生老病死了。
一連吃了兩年的藥,趙玄同的嘴巴里除了苦味,已經(jīng)嘗不出其他味道了。
他看了看馬一心。
馬一心立刻一揮手,示意所有小內(nèi)侍離開。
殿里沒了外人,湯哲聲這才上前一步,壓著聲道:“陛下,昨日傍晚,太子在桃花源見了一個人?!?/p>
“誰?”
“五城總指揮使吳酸?!?/p>
“噢?”
趙玄同臉色淡淡:“太子與他相識?”
“臣查了查,以前兩人并無什么交集?!?/p>
“說下去?!?/p>
“吳酸見過太子后,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去了一個地方?!?/p>
“哪里?”
“北城門?!?/p>
北城門?
何娟方那個反賊,就是從北城門入的四九城。
趙玄同慢慢閉起了眼睛,
其實,他在看到那份血書的時候,就隱隱猜到了那只黃雀是誰。
因為這天底下,只有他有這個膽量,還有這份能耐。
趙玄同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只是這吳酸又是什么人?”
這話問得奇怪,吳酸不就是五城總指揮使嗎。
普通人聽了,得一愣。
但湯哲聲身為皇帝心腹多年,又豈能不知道皇帝真正想問的是什么。
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回陛下,臣查清楚了,吳酸來自金陵吳家?!?/p>
太后!
朕的母親!
趙玄同喉嚨一癢,猛地咳嗽起來,咳了幾聲,嘴一張,剛剛吃下去的藥盡數(shù)吐了出來。
“陛下!”
湯哲聲一聲尖叫,引得外間的馬一心匆匆跑進來。
馬一心剛要上前,被趙玄同一個狠戾的眼神嚇住,又只得匆匆退下。
趙玄同目光一偏,直視著馬一心:“吳酸當真是……”
“回皇上,千真萬確。”
是啊,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只看錦衣衛(wèi)是查,還是不查,查的人用心,還是不用心。
所以,真正想把他從龍椅上拉下來的人,是自己的兒子和母親。
這世間本該和他最親的人。
想到這里,趙玄同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慢慢升騰到心口。
心口一下子寒涼入骨。
他撣了撣龍袍上的污漬,微微冷笑:“一晃十月中,天涼了,也該燒炭生火了?!?/p>
湯哲聲這時才發(fā)現(xiàn),皇帝的手止不住地在抖,心頭一驚的同時,趕緊把目光挪向別處。
帝王的衰老,容不得任何一個外人瞧見,更何況他。
“來人!”
守在外間的馬一心,一聽里頭傳喚,又趕緊上前:“陛下。”
“替朕更衣?!?/p>
“是!”
馬一心小心翼翼地替皇帝換好了一身干凈衣裳,正要把龍袍拿出去給小太監(jiān),忽然聽皇帝淡淡道:
“天涼了,你讓內(nèi)務(wù)府給太后宮里送三十斤炭去?!?/p>
馬一心暗下一驚。
皇上政務(wù)繁忙,從來不過問這些個繁雜瑣事,怎么今兒個突然過問起來了?
他不動聲色奉承道:“陛下,娘娘那頭,要不要也送些過去?”
“貴妃那頭,也送三十斤?!?/p>
馬一心臉都嚇白了,他嘴里的娘娘,指的是皇后,可不是貴妃娘娘哎。
偏偏,皇上指名道姓,說的是貴妃。
貴妃就貴妃,皇上寵著愛著,倒也沒什么。
但問題的關(guān)鍵是,后宮等級森嚴,每個女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等級。
太后是頭一份,誰也越不過她去。
其次是皇后。
接下來才是貴妃。
貴妃和太后差了兩個等級,偏偏皇上說,也送三十斤。
馬一心心思一動:“陛下,貴妃喜寒怕熱,三十斤怕是……”
“狗奴才,朕讓你送便送,哪來那么多的廢話!”
“是!”
馬一心趕緊低下頭,匆匆離開。
他從永巷就開始侍候皇上,主仆二人最難的時候,都相互扶持著熬過來了,這會兒日子好了,卻被罵“狗奴才”。
哎,人老了,不中用了,皇上也開始嫌棄了。
馬一心偷偷抹了一把淚,走出了大殿。
殿里,轉(zhuǎn)眼間又沉寂了下來。
湯哲聲不敢出聲,只等著皇帝開口。
趙玄同沉默良久,不緊不慢道:“湯大人,你替朕去做三件事?!?/p>
湯哲聲忙道:“陛下吩咐?!?/p>
“頭一件,再審一審衛(wèi)廣行,朕要知道,他人在牢獄里,如何能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是!”
“找人暗中盯著金陵府的吳家,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立刻來報?!?/p>
“是!”
“這最后一件你在暗下徹查?!?/p>
趙玄同嘴角浮上厲色:“朕要知道除了這三張紙上的,還有什么人敢如此膽大包天,想造朕的反?!?/p>
“陛下放心,臣絕不會放走一個。”
“去吧,去把太子和康王叫進來!”
“是!”
“慢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