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錢府。
內(nèi)宅。
寧氏看著面前的小侄女,重重嘆了口氣。
這丫頭從小命運多舛,小小年紀(jì)沒了娘,一個人帶著個奶媽,輾轉(zhuǎn)在各個府里討生活。
順風(fēng)順?biāo)L到亭亭玉立,卻在一個衛(wèi)四郎身上蹉跎了好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定了親,現(xiàn)在未婚夫那頭又出事。
“這親事才過三禮,還有三禮沒過,你若愿意,我替你去和老爺說,咱們把親事退了。”
錢月華很是詫異了一下。
她以為二伯母過來,是要看看她新做的嫁衣,哪曾想到是為了退親。
“二伯母?”
寧氏冷笑一聲:“那沈業(yè)云瘸著一條腿,也非什么良人,門第上就更不用說了,若不是你祖父,你二伯一口應(yīng)下,我是說什么也不會點頭的?!?/p>
錢月華鼻翼微微發(fā)酸。
她十四歲后長住京城,除了爹想讓她在京中找一門親事外,最主要的一點,是二伯母這人。
寧氏和娘早在閨中的時候,就十分投緣。
誰曾想,長大后一前一后嫁進(jìn)了錢家。
因著這一層關(guān)系,妯娌兩個處得跟姐妹似的。
娘一去世,寧氏就把一腔的感情,都放在了她身上,連自己的兒女都靠了后。
真心和假意一樣,時間長了,都遮掩不住。
所以,錢月華才愿意在京城多待。
寧氏一看錢月華紅了眼眶,還以為是這丫頭委屈的,騰地起身。
“我這就先找你二伯說去,你放心,錢家家大業(yè)大,別說養(yǎng)你一個,就是十個,咱們也養(yǎng)得起。”
錢月華趕緊上前攔住,把人按坐在炕沿上,捧起桌上的茶碗,奉到她手上。
“二伯母,有件事兒,我一直沒有和你說?!?/p>
“什么事?”
錢月華微微一笑,走到門邊,將門掩上。
“本來這事,我不該和二伯母說,但除了娘以外,你是這世上待我最真的人,我不忍心瞞著?!?/p>
“你倒是快說??!”
寧氏驚一跳,趕緊放下茶碗,“都急死我了?!?/p>
錢月華坐在她邊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
“他是太子的人,我嫁過去,太子保咱們錢家安穩(wěn)落地?!?/p>
轟!
寧氏驚得心怦怦跳,眼睛都瞪直了。
“咱們錢家……怎么就……是要出什么事了?”
寧氏雖是個內(nèi)宅婦人,卻長年在京城的官太太圈子里走動,豈能聽不出這話里的深意。
“二伯母莫急?!?/p>
錢月華握住她一雙發(fā)抖的手,柔聲道:“不是錢家要出什么事,是祖父為了防止以后錢家要出事?!?/p>
寧氏心說我腦子還挺好使的,怎么這話就聽不懂了呢?
錢月華見她發(fā)懵,索性把話挑開了:“二伯母,你說咱們錢家在三邊多少年了?”
寧氏回神:“從你祖父算起,到你爹,再到你哥……這都三十多年了?!?/p>
“三邊是誰的天下?”
“咱們錢家啊。”
寧氏記得可清楚了。
有一回,二爺讓她去三邊,把月華接回來。
她臨出門前還擔(dān)心呢,說她一個婦道人家,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啊,萬一遇著個劫匪什么的,豈不是連命都沒了?
她把擔(dān)心和男人一說。
男人嗤笑一聲,說咱們錢家的車馬進(jìn)了三邊,劫匪瞧見了都得繞道走。
寧氏本來不怎么信,親眼經(jīng)歷過,信了。
她坐的馬車一進(jìn)三邊的地界,百姓都恭恭敬敬行禮。
到了熱鬧擁擠的地方,所有人都把路讓出來,讓她的馬車先過,好像這馬車?yán)?,坐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似的?/p>
錢月華接著問道:“三邊是咱們錢家的天下,這天下又是誰的天下?”
“是皇帝的天下?!?/p>
“自古以來封疆大吏的下場,大部分都是抄家滅族,祖父前幾年就在盤算這事了?!?/p>
錢月華沉默片刻:“他說他要在閉眼之前,想法子讓錢家安穩(wěn)落地。”
“所以,他們就拿你的婚事做文章?”
“祖父答應(yīng)扶太子上位,太子也答應(yīng),上位后讓錢家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貜娜叧坊貋??!?/p>
寧氏神色微暗。
錢家三兄弟,老大在南邊,老二在京城,老三在三邊。
明面上,老大,老二風(fēng)光無限,只是這風(fēng)光的背后,全因老三在三邊坐鎮(zhèn)。
“你爹,你哥要是從三邊撤回來,那咱們錢家……”
“咱們錢家一樣不會倒,已經(jīng)說好了,太子會重用我哥。”
寧氏一聽這話,神色更暗了。
世家之間的婚娶,從來不會隨便,都有利益捆綁。
她自己生養(yǎng)的兒女,一個個也都是如此。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整個錢氏一族捧在手掌心上的人,她的親事,也是利益的捆綁。
捆綁的還是錢家未來幾十年的興衰。
錢月華看著寧氏臉上的悲色,知道她心里在難過什么。
“伯母不必為我難過,我生在錢家,長在錢家,享了錢家二十幾年的福,也是時候該為錢家出點力。
再者說,三邊寒苦,我爹的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我也想讓他早些回來,享享清福?!?/p>
“那也不必嫁給沈業(yè)云啊。”
寧氏痛心的是這個:“腿上有病不說,身上也沒什么功名,太子那頭難道就沒有別的青年才俊了?”
錢月華眼神閃爍了一下:“也就他一個,不在意我心里曾經(jīng)裝過別人?!?/p>
寧氏一聽這話,瞬間啞巴了。
當(dāng)年月華和衛(wèi)四郎的事,還是她在中間穿針引線。
說句不好聽的,是她這個當(dāng)伯母的,硬生生耽誤了侄女的一生。
這事都成為她心里的一處舊傷了。
“成,伯母不嫌棄沈業(yè)云,只說現(xiàn)在這個情勢,太子自己都快保不住了,還能保著咱們錢家?”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說話。
“小姐,門房有信來。”
錢月華與寧氏對視一眼:“拿進(jìn)來?!?/p>
丫鬟推門進(jìn)來,把信交到錢月華手上,隨即便匆匆掩門出去。
錢月華拆開信,略掃了一眼,抬頭看著寧氏,笑道:“伯母,您瞧不上的人來了,沒敢進(jìn)咱們錢家的門,就等在外頭的小樹林里?!?/p>
寧氏從來不敢拿錢月華的主意,“那你是打算見,還是……”
“見見吧,我也想探探他的口風(fēng),了解一下太子的近況?!?/p>
錢月華收起信,聲音不緊不慢:“對了,二伯什么時候從衙門里回來?”
“頂多一個時辰吧”
“跟二伯說一聲,晚一點我去他書房?!?/p>
“成,成!”
錢月華笑著走出了里間,一路往外。
走到二門外,她略站了站,看了看四周的風(fēng)景,等心跳慢慢沉下去,才又邁了步。
與沈業(yè)云說話,心不穩(wěn),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