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衛(wèi)東君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有三個,一是項(xiàng)琰并不知道吳酸被停職的原因,但答應(yīng)立刻去吳家走一趟。
哪曾想,吳家大門緊閉。
一問才知道,吳酸帶著江姨娘,回了樂陵,也不知道是避風(fēng)頭去了,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二是,她瞞著爹娘,偷偷去了陳府,想見一見陳十二。
陳家出事以來,她都沒和陳十二說上話。
好些天了,也不知道那人現(xiàn)在怎么樣。
哪曾想,陳十二連個面都沒露,只讓馬住帶了一句話——
“好著呢,不用見?!?/p>
既然好著,就應(yīng)該見見。
不用見,就意味著,這家伙根本不好。
想當(dāng)初衛(wèi)家出事,陳十二寧肯被他爹抽鞭子,也要偷跑出來見她,衛(wèi)東君就不可能罷休。
第二日再去,還是沒見著人。
這下好了,不僅擔(dān)心,心里還添了一點(diǎn)慌亂,這家伙別是想不開,出了什么事吧?
她跑去聽香院,想把這事和寧方生說一說,看看他那頭有什么辦法,能見到陳十二。
哪曾想,寧方生竟然又不告而別了。
衛(wèi)東君氣了個吐血。
當(dāng)天晚上,她安神湯也喝了,眼皮困得跟什么似的,腦子里卻是各種想法,亂哄哄地輪番登場。
他為什么又不告而別?
可是……
家里出了什么事?
就算出事,也應(yīng)該和她說一聲???
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怎么著也該是鄭重道個別的關(guān)系,而不是一聲不響的就走了,弄得她的心七上八下的,總也靜不下來。
越想越氣,氣得那一點(diǎn)邪念變成了怨念,衛(wèi)東君破口大罵。
“寧方生,你個王八蛋的,有種就別再來找我。”
……
此刻的陳府角門口。
天賜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先生,三小姐在罵我。”
先生背手站在樹影下:“她罵的是我。”
天賜揉揉鼻子,瞄了先生一眼。
“我替三小姐說句話啊,先生也確實(shí)該罵,哪有像咱們這樣,一聲不吭就走的?!?/p>
寧方生只覺得不可思議:“你竟然替她說話?”
那是因?yàn)槲易鋈斯馈?/p>
天賜:“三小姐這個人,性子急是急了點(diǎn),人呢,跟著陳十二混得也有點(diǎn)野,但是個實(shí)在人,聰明也是真聰明?!?/p>
寧方生難得的說了句實(shí)話。
“傻小子,就是因?yàn)樗菍?shí)在人,聰明人,所以你家先生才要遠(yuǎn)著些,免得耽誤了人家?!?/p>
切!
這會兒想著不耽誤人家了?
晚了!
以我小天爺?shù)姆ㄑ蹃砜?,三小姐十有八九是動了情?/p>
還有先生你。
我冷眼旁觀,你對三小姐也是十有八九的事了,就因?yàn)樗齺黻惣覜]見著人,瞧瞧,你都親自跑來了。
也不想想,她和陳十二是什么關(guān)系。
咱們和陳十二又是什么關(guān)系。
這一趟,十有八九是閉門羹。
就在這時(shí),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高大的黑影走出來。
“寧方生,你怎么來了?”
天賜:“……”
我被這孫子打臉了。
寧方生看著走下臺階的陳器,微微皺眉。
這張臉還能看嗎?
跟街角的要飯花子沒兩樣,也就衣裳穿得好點(diǎn)。
走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陳器眼睛里都是血絲,眼睛一圈都是青黑色的,也難怪衛(wèi)東君見不著。
“聽說你不見衛(wèi)東君,所以我過來看看你。”
“嗨!”
陳器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這不是怕她擔(dān)心嗎,那丫頭看著大大咧咧,心思細(xì)著呢,回去準(zhǔn)因?yàn)槲业氖聝?,睡不著覺?!?/p>
“怎么又見我了呢?”
“你是男人?!?/p>
一句話,說得寧方生笑了起來,沖陳器一挑眉:“走走?”
陳器略一猶豫:“你要不嫌棄我有重孝在身……”
“不嫌棄!”
陳器心頭一熱:“那就走走!”
……
初冬的夜,涼如水。
兩人默默走一段,寧方生突然開口。
“我不滿十歲,我爹就病死了,他公務(wù)很忙,忙到連吃飯的時(shí)間都沒有,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次面?!?/p>
陳器做夢都沒有料到,寧方生會主動說起自己的事兒。
轉(zhuǎn)念一想,他爹有公務(wù),那多少是個官兒。
“那時(shí)候,我心里也是有怨的,可等他過世了,這些怨就變成了念?!?/p>
寧方生緩了一下:“人這一生,要和很多人告別,早晚而已?!?/p>
陳器終于明白,寧方生這一趟,是專程來安慰他的。
他需要安慰嗎?
需要的。
只是沒有人可以說。
哥很忙。
娘還在傷心。
劉恕己病倒了。
至于衛(wèi)東君,還是那句話,他不想讓衛(wèi)東君擔(dān)心,更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頹廢。
男人嗎,總是要點(diǎn)面子的。
但眼前這人……
這人一身黑衣,還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卻用自己的血,助他進(jìn)了爹的夢里,讓他知曉了一個全然不同的宣平侯。
于是,陳器有了說的欲望。
“寧方生,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么嗎?”
“是什么?”
“就是在我爹穿上盔甲,揉我腦袋的時(shí)候,我沒有……沒有趁機(jī)抱一抱他?!?/p>
想到這里,陳器的眼眶就濕潤了。
這些日子,他一直不停地問自己,為什么就不能伸出手,抱一抱爹呢?
抱一抱,他就沒有遺憾了。
“你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是后悔。”
寧方生笑了一下。
“后悔他活著的時(shí)候,沒有好好聽話;后悔他執(zhí)意要去拱宸門的時(shí)候,沒有用力阻攔;后悔,他離開的時(shí)候,沒有抱上一抱……
我爹去世的頭幾年,我也是這樣想的,后悔這個,后悔那個,總不肯放過自己,總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p>
陳器含淚看著他。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好像……
如果自己做得更好,心里的愧疚感就能輕一些。
“直到有一天,我娘看著我的黑眼圈,對我說:兒子,你爹不需要你的后悔,只需要你睡個好覺。”
寧方生淡淡笑了。
“其實(shí),我爹活著的時(shí)候,就不需要我有多大的出息,就想著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這一生,做個富貴閑人。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好好地活著,睡個好覺,就是對他最大的孝心?!?/p>
“我對我爹最大的孝心,就是練好功夫,保護(hù)好先生?!?/p>
小天爺?shù)穆曇魪纳砗髠鱽怼?/p>
“反正,我也從來沒見過我爹,陳十二,你比起我來,不知道幸福多少,你就知足吧?!?/p>
所以,你們是在用你們的慘,來襯托我的幸福嗎?
陳器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寧方生拍拍他的肩:“有空把胡子刮一刮,你才十八,又不是八十,別弄得那么老成。”
“我都聞著你身上的餿味兒了?!?/p>
身后的小天爺吸吸鼻子,一臉的嫌棄:“我先生是個愛干凈的人,你給我整干凈一點(diǎn),可別熏著他了。”
陳器的眼淚,倏地又收住,一雙虎目瞪得老大。
他、娘、的。
這兩人到底是來安慰他的,還是來氣他的?
“對了,是衛(wèi)東君讓你們來的?”
片刻安靜后。
寧方生在小天爺極為不屑的目光中,回答了一聲:“是?!?/p>
陳器淚落得更兇了。
關(guān)鍵時(shí)候,還是這丫頭暖他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