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死后,幽羅花也迅速失去了生機,枝葉枯黃墜落,根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氣,原本盤虬錯節(jié)、深扎土中的脈絡(luò)迅速干癟發(fā)灰,如同被烈日烤焦的老藤。
黃昏里,這是死氣沉沉的一幕。
地縫深處,卻是深不見光。
墜入地底的女人四肢扭曲,頭顱偏向一側(cè),一只眼里灰暗無光,她渾身是血,本就身負重傷,又從高處墜落,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很快,她便會迎來死亡。
叮鈴——
清脆的鈴聲回蕩在陰暗潮濕的空氣里,與之相伴的,還有緩緩靠近的腳步聲。
藍色的冥蟲飛舞,一只落在了藍櫻櫻的頭上,吸食著她的血液,越來越多的冥蟲飛了過來。
仿佛是打造出了一條藍色的光芒通道,隱隱約約里,有一道人影也越來越清晰。
一只黑色的蠱蟲爬進了藍櫻櫻的嘴里,不久,她的身體各處傳來了關(guān)節(jié)扭動而復(fù)位的咯吱聲。
她的身體像是怪物似的有了扭曲而不合理的顫動,與此同時,疼痛感也越來越清晰,將死的人忽然有了力氣,被疼得大叫出聲。
“你這丑陋的模樣,還真是難以入目?!彼皇盅诖剑⑽⑵^臉,不想多看一眼,當(dāng)真是覺得丑到了自已。
“我記得我曾教過你,何謂形象管理?!?/p>
藍櫻櫻渾身發(fā)抖,她死死的咬著唇,咬破了嘴唇也不敢再叫出聲,拼命地克制住顫動的身子,不再如他所言那般擺出丑陋的模樣。
一條帕子丟了過來,她慢吞吞的伸出手,把臉上的血跡擦干凈,露出了慘白的肌膚。
他垂著眼眸看向地上的女人,雖是在笑,但目光里藏著的是冷意,猶如高高在上的君主在看一只低賤的爬蟲。
他能讓她活,自然也能讓她死。
就像是十五年前,他不過彈指一揮間就屠殺了她滿門,卻在尸山血海里唯獨留下了她。
在蠱蟲的作用之下,藍櫻櫻承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身上的傷口終于得到了痊愈。
她很快爬起來,跪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頜,輕輕的轉(zhuǎn)了轉(zhuǎn),“還好,這張臉還沒壞?!?/p>
不過,那少了只眼珠子的眼眶空洞無物,實在是礙眼。
他“嘖”了一聲,拿出了一顆黑白相間的被雕琢成眼珠子模樣的寶石,也不管她會不會疼,硬生生的塞了進去。
藍櫻櫻緊緊的咬著唇,不敢哼出聲音。
“你說你這孩子,我讓你殺了宋春鳴,你卻偏偏要和他做什么夫妻,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你可是我的東西。”
“帶著他躲進梧桐村,倒還有幾分聰明,可是你又作甚想不開,要去對那孩子喜歡的女人下手呢?”
“那孩子不好惹吧?!?/p>
他語氣溫柔,宛若長輩在教導(dǎo)一個孩子,但是從外表來看,他和她不過是差不多大的年紀(jì)。
他笑得越溫柔,折磨人的手段卻越陰狠詭譎。
終于那只眼睛安好了,藍櫻櫻在痛苦之中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渾身冒汗,雙手撐著地才不至于跌倒。
他收回手,再掏出一張手帕,仔細的擦著每一根碰過她的手指,輕輕的笑出聲。
“回去后,去蠱池里泡上一個月?!?/p>
藍櫻櫻臉色煞白,終于出聲,“不要……”
“我教過你的東西,你忘了?”
他的要求,她不能說一個“不”字。
“不過是去蠱池里泡上一個月而已,就被嚇得臉色大變?!彼麥厝岬淖⒁曋雌鹚囊豢|黑發(fā),笑道,“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贗品?!?/p>
藍櫻櫻如墜冰窖,失去了開口的力氣。
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村子里已經(jīng)徹底寂靜了下來,一間間空房屋,到了夜里也不亮燈,荒涼之感涌現(xiàn),冷得可怕。
楚禾在“家”門口給重陽立了一個衣冠冢。
雖然他們的相識伴隨著虛幻和謊言,可短暫的一起度過的日子卻是真的。
楚禾摸摸墓碑,“重陽,以后我們還會來看你?!?/p>
有風(fēng)拂過,或許是他在天有靈,特意以此給了回應(yīng)。
阿九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兩手托著下頜盯著楚禾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難得如此安靜。
方松鶴背著還在昏迷的宋春鳴,手上提著一個收拾好的包裹,他走過來,道:“我收拾好了,我們出發(fā)吧。”
這一路走來,總能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狀況,而這些事情的背后,又都好似是有著聯(lián)系,未免再出事,他們決定今夜就離開梧桐村。
二唯馬拖著馬車過來,方松鶴要看著還沒有醒的宋春鳴,他們兩人待在車廂里,楚禾則是拉著阿九坐在外面,吹著夜間的冷風(fēng),一切都好像是場夢。
楚禾靠在阿九身上,抬頭看了眼,“今夜還是有霧,連星星都看不見?!?/p>
“阿禾想看星星嗎?”
“我聽人說,人死了之后就會變成星星,我想看看重陽變成的星星是哪一顆?!?/p>
阿九抬起眼眸,看著灰塵塵的夜,嘴里嘀咕,“我死了以后才不要變成星星?!?/p>
楚禾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他道:“星星在天上,離阿禾太遠,我死了要變成鬼魂,天天跟在你身邊?!?/p>
“你分明知道我怕鬼!”
“對呀,若是你動了改嫁的心思,我便竄出來嚇跑那些男人,再把你嚇哭,讓你不敢再動改嫁的心思?!?/p>
臨死前祝福愛人去尋找新的幸福這回事,在阿九身上才不會存在。
楚禾面無表情,“你夠了,有時間思考死后怎么折磨我,不如好好想著怎么長命百歲,總之,以后不許你提死這回事!”
阿九看了眼楚禾蠢蠢欲動的拳頭,慢吞吞的“哦”了一聲。
一陣風(fēng)吹來,不知是哪戶人家晾著的紅綢布飛了過來,恰好被楚禾抓在了手上。
她看向兩側(cè)黑乎乎的屋子,剛進來時的熱鬧模樣仿佛還浮現(xiàn)在眼前,但短短一段時間里,這兒晾著的谷子也好,衣物也好,都不會再有人收拾了。
馬車穿過迷霧,眼前之景又清晰的浮現(xiàn)在眼前。
楚禾愣住,慌忙直起身子,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再看向四周,還是一樣的景,沒有發(fā)生變化。
阿九問:“阿禾,你怎么了?”
楚禾道:“我們又走回來了。”
阿九疑惑,“有嗎?”
“你不覺得這里的景象很熟悉嗎?”
阿九歪頭,“熟悉嗎?”
一樣的房屋,一樣的晾曬架,一樣的田地,不曾發(fā)生變化。
整個梧桐村都是由重陽打造的幻境,重陽已死,幻境自然就該破解了,那么他們應(yīng)該不會被迷霧所困,能夠走出去才對。
楚禾回過身推開車門,“方大俠,有些地方不對勁!”
方松鶴已然閉上了眼睛,宛若熟睡,對周遭的變化一無所知,他武藝高強,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都應(yīng)該最先警覺的,可是楚禾喚著他,他也沒有半點反應(yīng)。
楚禾推了推他,“方大俠?”
方松鶴倒在了車廂里,與宋春鳴一樣不省人事。
阿九擠過來,語氣輕松,“阿禾不用擔(dān)心,這頭倔牛一定是睡著了?!?/p>
為什么重陽不在了,他們還是走不出這個幻境?
為什么手持隨心的方松鶴,也如宋春鳴一樣昏睡不醒?
為什么從苗疆而來,最會詭譎手段的阿九,也會著了重陽的道,與其他人一樣忘記自已的身份,演一出荒誕的戲碼?
楚禾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猛然間抬起頭,看向日日與自已相伴的人。
少年神色懵懂,單純無辜,天真無邪。
隨后,他揚起唇角一笑,捧著她的臉,紅眸里熠熠生輝,親昵的道:“阿禾,你是累了嗎?累了的話,我們就別趕路了,先回去睡一覺吧!”
他的笑容勝過春日,美麗而富有生機。
楚禾卻一陣陣的心頭發(fā)緊。
一覺醒來后,她還會記得要出去這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