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天色是越來越暗,暮色四合。
一名暗衛(wèi)走過來:“家主,這里有商隊的標記,應該是巴朵留下的,她和我們走的同一方向。”
時君棠蹲下身看了下標記,指尖撫過樹干上那道淺而清晰的刻痕,緊繃的肩線終于松了幾分,巴朵應該是順利救出郁含煙了,輕吁一口氣,起身道:“繼續(xù)走?!?/p>
而此時,就在她們前方不足三里處,章洵靜立在暮色深處,面前橫著十幾具尸身,血腥氣沉沉彌漫。
“章洵,上回在云州,你騙老子說顧家別莊有人叛亂,害我二話不說帶兵去抄了人家?!眲傉{到京都的湯敬德手中的劍還在滴血,那張滿是悍氣的臉上一臉鄙夷:“這次把老子調到京都,該不會又想拿我當刀使吧?”
章洵側眸瞥他一眼,語氣平淡:“變聰明了?!?/p>
湯敬德噎了下,下一刻,咧嘴笑了:“行??丛谖以裸y比在云州翻了一倍的份上,不與你計較?!?/p>
時勇在旁偷笑,這位湯將軍雖是個粗人,可重情重義,自與公子相識以來,嘴上抱怨歸抱怨,實則屢次出手相助,也算得上是難得的緣分。
“這些人身手不賴,幸虧你讓我?guī)嫌H兵過來,”湯敬德看著這些被殺的人:“要不然,還真討不著好。都是些什么人???”
“身份不明。但一定跟姒家有關,”章洵望向遠處隱在暮色里的御泉谷:“我安插的人手折損大半,余下的根本進不了山谷深處。看來今晚有場惡戰(zhàn)?!?/p>
事情讓他始料未及。
“老子就鬧不明白了。太子素來最信你,可眼下這陣仗,竟然還把你隔離在外了?”
“公子,有人來了?!睍r勇突然低喝。
數十名湯家親兵瞬間轉身,刀劍齊出,在暮色中劃出凜冽寒光。
來的人是郁家主。
郁家主勒住韁繩,面露驚疑:“章大人?你怎會在此處?”
“郁家主?”章洵亦是疑惑。
郁家主簡短交代了來龍去脈。
任章洵再聰明,這變故也沒有想到,不過能送出消息的人只有棠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雖擔心棠兒,但更相信棠兒有自保的能力:“時勇,德子,直取御泉谷,不必留手。”
“是?!?/p>
此時,就在時君棠即將到指定的地方時,樹叢中突然刺出一劍!
巴朵與高八過了三招才認出彼此,聲音因激動而嘶啞:“族長!”
看清巴朵的模樣時,時君棠一臉心疼:“你怎么受了這么多的傷?”神情狼狽不說,身上都是血跡,幾乎沒有好的地方。
巴朵卻顧不上自已:“族長,快,甲十一受了重傷,他快不行了。”
甲十一是高七訓練的十五名暗衛(wèi)之一,這十五人離開鏢局后便舍了舊名,高七說過,即入暗衛(wèi),前塵皆斬,只有這樣才是最安全的。
當時君棠看見甲十一時,他面如死灰,渾身劍創(chuàng)累累,腿上一支箭矢深沒入骨。高八急急上前,拿出藥丸給他服下,又利落地止血和包扎。
時君棠的目光落在一旁蜷縮的身影上,是郁含煙。
她抱膝坐在泥地上,衣衫破碎,一截雪白的臂膀裸露在外,她卻恍若未覺,只死死環(huán)住自已。
“含煙?”時君棠的心一點點下沉,微抬手,時康立時會意,領著眾暗衛(wèi)和死囚退后十幾步外:“巴朵?怎么回事?”
巴朵過來,低聲道:“婢子去時,郁大姑娘正被欺凌,不過家主放心,最后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但那會兒,郁大姑娘的衣裳已被扯破。救出后,就變成了這樣?!?/p>
時君棠閉閉眼,她知道沈瓊華的下作手段,防的亦是如此。
幸好。
她蹲到郁含煙身邊,緊緊將她擁在懷里:“含煙,是我,君棠,別怕,一切都過去了。”
郁含煙緩緩抬頭,看清眼前人模樣時,淚水倏然滾落,眼中恨意滔天:“我要殺了她,我一定要親手殺了她。”
“好?!睍r君棠解下大氅為她披上,扶她起身,“我?guī)阕摺!?/p>
當一行人來到地圖所示據點時,高七已經設了不少的機關和陷阱。
此時的眾人才松了口氣,紛紛生火、獵食,暫作休整。
高七父子則再度隱入夜色,前去查探情報。
郁含煙始終蜷在臨時搭起的三角木屋內。
時君棠將雞腿遞過去時,發(fā)現她死死咬著下唇,已經咬出了血?。骸俺燥柫?,才有力氣報仇?!?/p>
郁含煙看了她一眼,接過大口大口地吃著。
時君棠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我已經派人將你在這里的事告訴了郁家主,別的沒說。若消息及時,郁家主這會應該已經在御泉谷山脈了,或許還能碰上章洵。”
郁含煙拿著雞腿的手一僵,沉默了下,道:“我讓父親失望了。我沒忍住沈瓊華對我的挑釁,還中了她的計。我......”
“這不怪你?!庇艉瑹煆男≡趯m里長大,她不是不懂那些陰私手段,可很多事并不受自已控制,亦防不勝防,這點時君棠深有體會,“很多事不是小心就能躲過的。?!?/p>
“這事要是傳出去,我郁家的名聲會因我而連累?!?/p>
“不會有人傳出去的。沈瓊華亦不敢?!比舾遥悴粫眠@等見不得光的手段,皇后,哪怕是太子亦不會饒她。
“君棠,我不知道該怎么謝你?!庇艉瑹熛肫饋砭秃笈?。
“同為女子,這種事情不用謝?!?/p>
郁含煙握緊了她的手,這份恩情,她會記在心里的。
就在兩人說著話時,時康閃身而入:“族長,姒家的人攻進來了,約有六十七人?!?/p>
時君棠疾步而出。
他們據守在高處,后面是懸崖,前面只有一條路能過來,能清楚地看見下面的情形。
盡管看不到人,但機關已經啟動,陷阱傳來異響,可見敵人已至。
此時,郁含煙走了出來,看著與部下在商議事情的時君棠,月華如水,映照著她沉靜的面容,不見驚惶,而是堅韌果決,每一聲指令都簡潔直中要點。
她很強,不是外露的鋒芒,亦非凌人的氣勢,而是一種由內而生的、沉淀在骨子里由內而外的強大。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為何在宮里第一眼見到她時,如此嫉妒。
也明白她和她的差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