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宋時野摸了摸鼻尖,只覺得有些癢。
他眨了眨眼睛,因為心虛。
天色已晚,窗外濃稠的夜幾乎滴出墨來。
顧紅屋子里的燈光已經(jīng)熄滅,而宋時野那邊還點著一盞,他此刻正鬼鬼祟祟地窩在墻角,視線緊緊盯著與顧紅屋子僅隔的那一面墻壁。
一墻之隔,怎么想想都曖昧呢?
宋時野眼底的眸光閃爍了一瞬,藏住了一絲羞赧,腦海中則是顧紅不久前跟他說的話。
暫時不想那又怎么樣?他就等唄,反正已經(jīng)等了那么久了,也找了她那么久。
五年,十年,大不了二十年。
宋時野指尖微微蜷起,那顆心跳動著,因為第一次和她離得這樣近。
一直到天亮,他起的很早,眼下還有一片烏青。
天。
他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宋時野臉頰酡紅地推開門,眼神還有些恍惚散漫。
“你怎么了?”
顧紅也恰巧這時候出門,說話的同時,和懷里的小兮不約而同的朝宋時野投去視線。
見到顧紅的一瞬間,剛剛特意被他拋之腦后的場景又重新浮現(xiàn)在腦海里。
宋時野愣愣盯著顧紅的雙眼,夢里的那張臉好像更加清晰了。
他腦袋“轟”地一下就熱了,趕忙岔開視線。
“沒,沒什么?!?/p>
宋時野結結巴巴地回應。
顧紅盯著眼前人奇怪的舉止神情,皺了皺眉,視線上下打量著,除了古怪又確實看不出什么,只好收回目光。
“應該準備早餐了,一起下去吧?!?/p>
顧紅抱著小兮自顧自的往前走,宋時野慢吞吞地跟著,目光盯在顧紅的背影上,那些冒著粉紅泡泡和熱氣的場景再次充填腦海。
宋時野能感覺到自己整個臉都熱了,只好低下頭不去看眼前人。
三人一前一后到了餐廳,卻發(fā)現(xiàn)桌面上確實擺滿了餐點,但是周邊拉開的椅子旁卻沒有坐著一個人。
顧紅微微蹙眉,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而恰好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些動靜。
她順著出聲的方向抬眸,時成珠正緩步走來,看到她的時候,臉上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出去嗎?外面有人找你?!?/p>
顧紅聞言愣了一下。
這么早誰會來找她?而且這是京城,她在這又沒什么認識的人。
可是對上時成珠幾分看好戲意思的雙眼,顧紅心里咯噔一下,還是跟著往門外走去。
“是什么人?小姨你認識嗎?”
時成珠捂著嘴角,只露出一點點笑意:“你前夫?!?/p>
三個字,讓顧紅的腳步瞬間蹲在原地。
“他來干什么?”
“可能是想求原諒吧,你爺爺奶奶已經(jīng)在外面了?!?/p>
時成珠無奈地聳了聳肩,走在前頭朝顧紅招手。
顧紅只覺得這一趟路走的十分的煎熬,但還是只能無可奈何的走下去。
宋時野緊緊跟在身后,剛才都胡思亂想已經(jīng)徹底煙消云散,整個人瞬間已經(jīng)打起了一級戒備,連手臂肌肉都繃直了。
小叔突然造訪究竟是想干什么?!
宋時野抿唇,面頰緊繃嚴肅。
直到一陣寒風吹過,顧紅四人站定在門口。
厲寒忱一身漆黑的西裝裹身,襯得他刀削般的面頰銳利冷沉,可是他微微低頭俯身,又帶上了十足的恭敬和謙遜。
時老太太拄著拐杖倚在院門邊,視線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卻沒給什么好臉色:“厲總這是來干什么?”
厲寒忱將頭埋的更低了一些:“老夫人,我這一次有事途徑京城,念在夫人好不容易回家,想著也路過看一看。”
“夫人?”
老太太抱著胳膊冷哼一聲:“厲總說的不對吧,我們時家哪有你的夫人?”
厲寒忱咬唇:“時老夫人,我和顧紅確實已經(jīng)離婚,但是我們還孕有一女,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能以她丈夫的身份,照顧她和小兮,所以原諒我這么稱呼?!?/p>
“我們顧紅向來獨立自主,也不缺你的這一份照顧。當然,這一切還得看她的意思。”
老夫人聲音稍微柔和了一些。
厲寒忱察覺到眼前人態(tài)度的變化,抬頭,正好對上了顧紅淡漠的雙眼。
她來了。
厲寒忱藏在袖中的指尖不禁收緊。
“你來干什么?”
女人的嗓音清冷,一如高山上飄落的一抔白雪。
厲寒忱那顆忐忑的心也有些被凍地發(fā)寒。
他望著她,眼里再放不下別人:“想見一見你,負荊請罪?!?/p>
話音落下,顧紅的嘴角翹起,眼中盡是嘲諷。
“厲寒忱,我和小兮都不需要你。而且我認為和你說的很明白了,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p>
顧紅搖了搖頭,拒絕了。
這樣的結果早就在厲寒忱的預料之中,但是在真正聽到她的話時,他眼眸還是閃爍了一下,黯淡下去。
他努力扯了扯唇角,想讓自己的面容看起來不會太過喪氣。
“顧紅,我也沒有想強求你。就當是給我一個再看看小兮和挽留你的機會?!?/p>
“小叔,不是所有人都有免死金牌和機會?!?/p>
宋時野見顧紅沒有立刻回應,心臟瞬間提起,直接站了出來。
而這一舉動才讓厲寒忱看到了宋時野。
兩人對上視線,厲寒忱的臉瞬間就難看起來。
他咬牙:“宋時野?你不是回宋家了,怎么會在這兒?”
宋時野也懶得再維系表面的叔侄情誼,反而朝他壓了壓眉眼:“小叔,我知道是你通知宋家的?!?/p>
話音落下,厲寒忱的臉色暗暗變換了一瞬,他下意識的朝顧紅瞥去一眼,試圖觀察她的神情,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的變化。
可正是這樣毫無波動,叫他更加的忐忑不安。
“時野,你這話什么意思?”
厲寒忱面容淡定,卻眼神茫然,可無人注意到,他蜷起的指尖微微抖著。
宋時野正視厲寒忱:“我去秦城是家中和時家有合作往來,也是順應甲方的要求隨同旅行,按理說不應該被急著叫回去,除了您,我實在想不到第二個人了?!?/p>
“你的意思是我暗中作梗?”
厲寒忱語氣冷沉下去,臉色也格外陰郁。
相比較而言,宋時野就顯得冷靜許多。
他聳了聳肩:“分析而已,小叔你不用多想。”
話雖這么說,可是他直直地盯著厲寒忱,分明就是押死了和他有關。
厲寒忱面色格外的不好看,扭頭望向站在一旁看戲的顧紅:“你也是這么認為的嗎?”
突然被點到的顧紅蒙了一下,她攤手:“我沒有認為什么,退一萬步來講,這件事跟我沒有一點關系?!?/p>
厲寒忱薄唇緊抿,望著顧紅的一舉一動,陌生感充斥心臟。
如果是當初,但凡是和他相關的事,顧紅便不可能袖手旁觀,甚至她會比他還要著急。
過往和如今的對比,就仿佛一把插在厲寒忱心口的刀子,一寸寸地絞動著他的血肉。
“是我做的?!?/p>
厲寒忱嗓音低沉沙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顧紅,甚至有一種坦蕩地要將自己剖開來給她看的意思。
看清他對她的偏執(zhí),他的卑劣,他的手段不清不白。
顧紅只是眉頭稍微緊了一些,但要很快疏展開,自始至終,淡定地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厲寒忱的心被一只無形的手抓著,托起,又往下摔碎。
宋時野一副了然模樣。
“厲小子,你來這里一趟,我也能看清楚你對我們家顧紅還有心思?!?/p>
老太太出面,打破了僵局。
原本有些尷尬僵凝的環(huán)境因她出聲而稍微平和了一些。
厲寒忱抿了抿唇,朝著老太太的方向微微點頭,收斂了陰戾的視線。
“但是呢。”
老太太將拐杖敲在地面上,一步步朝著幾人走近:“時野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了,更何況你。當初的事情,你應該對自己做的一切負責。后悔了也不該回頭?!?/p>
她語氣凝重,帶著幾分勸誡意味。
厲寒忱呼吸凝滯,眼里的痛苦和掙扎打著架。
他時不時地糾纏顧紅,并非是之前被方玉侯英她們所斥責的源于內(nèi)心的不甘,而是因為失去她而扎根在心里的痛,叫他無法平靜的待在沒有她的世界里。
時老太太年歲已大,看過了太多人,也更通透,一眼就能看到盤旋在厲寒忱身上的那股郁色。
“我也是小兮的父親?!?/p>
沉默良久,厲寒忱緩緩吐出這句。
顧紅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也因此而有了一些情緒。
她轉(zhuǎn)而盯著厲寒忱的臉,將懷里眨巴著大眼睛的小兮摟緊,視線里面滿是提防。
注意到顧紅的動作,厲寒忱內(nèi)心苦笑。
她是多么不相信他,明明已經(jīng)答應過她不會和她爭奪小兮。
“每個月,我至少要見見她。”
聽到這個要求,顧紅肉眼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一面?!?/p>
她冷著臉,到底還是松了口。
如果真的要秉持內(nèi)心的話,她更希望他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了。
但是……
顧紅低頭往懷中瞥了一眼,小兮眼神好奇的盯著厲寒忱打量,肉嘟嘟的小手還在半空中輕輕晃著想要去攀厲寒忱。
其實厲寒忱說的也沒錯。
小兮的父親又不是死了,隔著一層血緣關系,總不好讓他們老死不相往來。
每月一面,是她的讓步。
厲寒忱感受到了顧紅的退讓,但還是有些苦笑:“顧紅,你應該合情理一些?!?/p>
“兩面,最多了?!?/p>
顧紅繃著臉,頗有一副他不同意就直接免談的架勢。
厲寒忱只好應下。
“沒事的話,厲總請自行離去,我們還得吃早餐?!?/p>
顧紅抱著小兮扭頭就要離開,厲寒忱忍不住開口叫住:“走之前,讓我抱一她,好嗎?”
顧紅只好停下腳步,清麗的臉上不悅和不耐雜糅,可到底還是緩緩的將小兮遞送到了他的懷里。
“快點?!?/p>
她語氣焦躁催促。
厲寒忱只覺得心頭一刺,卻也容不得他多哀慟,第一時間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懷里的那個小糯米團子身上。
一整個抱住她的時候,他才發(fā)覺并沒有他想象中的輕,沉沉的,但是綿綿軟軟,像一大坨棉花糖。
厲寒忱視線放柔,裹挾周身的冷冽氣息也盡數(shù)收回,那張堪稱冰塊的臉上竟然盤旋著一種能被稱為慈愛的神情。
顧紅在一邊望著眨了眨眼,但又很快掩去了心里的異樣。
“很像我們。”
厲寒忱失神的望著懷里的小兮,情不自禁的吐出了這么一句。
在一旁的宋時野看著這還算平靜的一幕,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抱也抱了?!?/p>
他撇嘴不滿催促。
厲寒忱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抬眸盯著顧紅的雙眼:“對嗎?嘴巴特別像你。”
兩人視線交匯,宋時野在一旁急得跳腳。
顧紅并沒有多接觸,還是很快垂眸。
小兮還沒有長開,小臉很多軟肉,但是嘴巴卻有很明顯的特征,就是唇瓣中央一顆飽滿的唇珠,確實和她一模一樣。
“眼睛像我。”
察覺到顧紅避開了自己的目光,厲寒忱眼睫低落地顫了顫,故作安慰的挪開視線,重新落回了小兮身上。
“時間不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