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你就該滿二十,名以正體,字以表德,挑一個屬于你自已的字吧......”
姜如初一愣,她方才就看到老師一直在書案前寫些什么,沒想到竟然是在給她選字。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皆可取字。
取字的意義,就是代表著真正成人,以前的名是長輩所取,在外行走需要一個供平輩和晚輩稱呼的新名,也就是字,這也是與人相交時的禮儀。
自男子成年加冠之后,平輩相交便不能再稱呼他的名,直接稱呼對方的名,帶有些許輕視,互相交換對方的字,也是一種拉近關(guān)系的方式。
姜如初伸頭一看,只見老師面前的那張紙上,寫著幾個字:見遠、誠光、美、源。
取字時,有取兩個字的,也有取單個字的,單個字的便在前面加上一個“子”,比如子美、子源這等稱呼,只是便于稱呼,沒有實際意義。
曾敏的目光落在姜如初的臉上,像是在觀察她的神情,見她的目光緩緩的落在最后一個字上,似乎停頓了一瞬。
她頓時輕笑著搖頭,嘆出一聲道:“陳有紅說得不錯,你果然會選這個‘源’字......”
姜如初有些意外的抬頭,陳山長怎么預(yù)料到她會選這個字。
曾敏悠悠一嘆,這四個字中,唯有這個“源”字不是她取的,看來她自已的弟子,她倒沒有自已這位師姐看得更準了。
她緩緩伸手從自已的袖里掏出一支通身碧綠如玉的簪子,微笑著一抬手,姜如初就十分恭順的輕輕將頭低了過去。
簪入漆黑的發(fā)髻中時,晶瑩剔透,仿佛一泓清澈的湖水被定格其中,簪頭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竹葉,清新而又雅致,仿佛一支蟄伏著等待新生的嫩竹。
姜氏女,名如初,字子源。
“冠冕有加,威儀赫赫,受天之佑.......”
姜如初聽著頭頂上溫和有力的祝詞,心下莫名的十分安寧,那些即將要去盛京的雜思亂緒,在這道平穩(wěn)的聲音下。
便逐漸的全部消散。
“......受地之祚?!?/p>
曾敏的聲音緩緩收住,微笑著靜靜的注視著面前這個唯一的入門弟子,心下也不由的升起更多的自豪與期待。
她不由得想起初始在靜雅舍的門口見到這個孩子時,她眼中的那股向上之意,那般蓬勃不加掩飾.....站在她另外兩個出色的學(xué)生旁邊,也絲毫不遜色。
那時她便想,這個孩子肯定能走得很遠。
只是曾敏沒有想到的是,她比她想象中要成長得更加出色,比她想象的要走得更遠......
她想起陳有紅昨日前來對弈時,那句毫不留情的話:你這個性子能收到這樣的弟子,繼承你畢生所學(xué),此生也不算一敗涂地。
“上蒼厚待我,真是到了極點?!鳖^頂上輕輕響起一聲。
姜如初聞言怔愣抬頭,就正好對上老師帶著欣慰笑意的眼神,以及她眼中,那一瞬而過的晶瑩之色。
————
從尋希書院的后門出來,姜如初正想悄然的往云川書院去,避免打擾任何專心進學(xué)的同門,卻不想這條必經(jīng)之路上。
竟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等著她。
坐在樹底下的那人,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他衣衫上散落著不少的落葉透露出,這人在此處靜坐已然不是一時半會兒。
姜如初腳下一頓,那人聞聲像是被驚動般,瞬間側(cè)頭看過來。
楊凡靜靜的注視著她,但他那平靜之下帶著一絲緊繃的神色,與他袖口瞬間收緊的五指,卻暴露了他此時的心境。
“楊師兄,你怎么在這里.....”
姜如初有些意外,現(xiàn)下正是靜雅舍該上堂課的時辰,而且方才老師都去書舍里了,他這個弟子卻在此處,顯然不是巧合。
楊凡緩緩的站起身來,身上的積攢的落葉接連落下,另一只手拿著一本書籍,神色不明的看向前方的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站著,但握著書的那只手卻愈發(fā)的收緊......
姜如初與他對視一眼,心有所感,但他既然放不下自已的驕傲,連簡單的開口都做不到。
旁人為何要去理解他的欲言又止呢?
她收回目光,抬腳往前走去,直到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近到她都能聽到身旁之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時。
卻始終沒有聽到對方開口的聲音......
姜如初輕嘆一聲,就在她即將走過這條小路,徹底消失不見的時候,身后那個一直咬牙注視著她背影的人。
忍不住憋出一句蚊蠅似的聲音:“你都讀些什么書.......”
終于問出盤桓在心間許久的話,一直壓在楊凡心中那塊叫做驕傲的大石,仿佛在這一瞬間沉重的落下,“砰”的發(fā)出一聲巨響。
但前方那個身姿筆直的背影沒有停下,似乎并沒有聽到,只是徑直的往前走去,眼看著就要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楊凡心下一急,頓時情不自禁的捏緊手中的那卷書籍,腳下一個躊躇,忍不住咬了咬牙,當即拔步往前追了上去!
“姜師妹,等等!”
踏出這沉重的第一步之后,他只覺腳下的步伐愈發(fā)的輕松起來,原來這一步,也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艱難.....
對于這些男子來說,似乎對面的人是一個女子,便平白更增添了幾分難堪,哪怕他們心里明知這個女子已走在了自已前面。
姜如初聽到身后響起的呼喊聲,腳下霎時一頓。
回頭看過去,便看到身后臉紅到耳根的楊凡,步伐卻沒有停頓的追到了她的近前來,微微喘著氣定定的望著她。
一旦開過口之后,這人后面的話,似乎就順暢了幾分。
“姜師妹,不知你當年考中院案首時,都曾看過些什么書籍,可否......告知于我?”說到最后一句,他的聲音難免低下去。
四年過去,楊凡至今還只是一個童生。
在經(jīng)過幾次的院試落榜后,他終于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考上秀才原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遑論案首......
一想起當年他面對眼前人連中三元時,放下的“豪言壯語”,他便感覺到自已的耳根正在逐漸發(fā)燙。
“也不會讓師妹你白說,我可以付你報酬.......”楊凡低下頭去,輕聲補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