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姜如初盯著那首詩沉思,馮言一臉冷漠的說道:
“你只管謄寫便是,其他的不用多看?!?/p>
姜如初抬起頭來,看著他笑了笑說道:“在下只是在想該收多少銀錢合適,剛才在下算了算,這要寫的字不少,取個整,便收十兩銀子好了?!?/p>
十兩銀子?就抄一首詩而已,能有幾個字!
饒是馮言做好了被這女郎獅子大開口的準備,也沒想到她竟然敢如此漫天要價,要知道,十兩銀子對平常百姓來說,已經(jīng)足夠一家人吃上一整年了。
見馮言表情愕然,姜如初不咸不淡的說道:
“怎么?九方公子這樣尊貴的身份,不會連十兩銀子都舍不得給吧?”
馮言深吸一口氣,撇過頭去十分隨意的揮了揮手說道:“快些寫吧,公子還不至于這點錢都出不起?!?/p>
誰知身后的姜如初卻道:“馮郎君還是先付銀錢吧,這樣在下才能安心的寫?!?/p>
這下馮言眼底的厭惡簡直藏都藏不住,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就扔到姜如初的桌前,哐當一聲沉悶的聲響,足以看出里面的銀子只多不少。
“幫九方家的忙虧不了你,公子說了,你有一次可以來求他的機會?!?/p>
姜如初這才露出第一個真正的笑容,看在這么多銀錢的份上,這活計倒是不虧。
對于后面那個機會,姜如初卻說道:“大家錢情兩情,并無虧待之處,在下也不是那等得寸進尺之人?!?/p>
言下之意,便是拒絕這難得的可以和九方家攀上關系的機會。
馮言不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九方淮序的一個承諾,可比那十兩銀子貴重多了,當真是鼠目寸光。
“隨你的便?!瘪T言冷冷的扔下一句話,便轉過身去。
姜如初無謂一笑,她走上前,將那首詩平鋪在一旁。
水榭華庭四周靜謐無聲,日頭暖暖的泛著白。
馮言皺著眉頭閉著眼,一聲不吭的站在水邊,只聽得身后先是磨墨的聲音響起,接著便是宣紙展開的清響。
不過片刻,身后的人便傳來輕松的一句:“好了,馮郎君可要來查看一下寫得可還行?”
馮言一個字都懶得跟她多說,背對著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見水邊那人頭也不回,姜如初無所謂的放下毛筆,拿上錢袋便干脆利落的轉頭打算離開。
“那在下便回去了,下回若還需要抄寫什么,盡管再來找姜某?!?/p>
“還是這個價,童叟無欺?!?/p>
姜如初本是隨口敷衍一句,這種一次拿十兩銀子的好事哪能次次都找上她,但讓她沒想到的是,此后還真讓她一語成讖。
馮言聽到身后的人離去的腳步聲,這才回過頭來,去收拾桌上的紙筆。
寫得好與不好他不關心,他只知道寫好他就拿去交差便可,但在拿起兩首一模一樣的詩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
就是這隨意的一瞥,倒讓他的動作霎時頓住。
筆墨精熟,遒勁有力。若不是方才這里就他和那個姓姜的女郎,他真的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個女郎寫出來的字。
這一瞬間,馮言好像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公子一定要讓他去找這個姜如初。
他帶上兩首詩走上水面上的木橋,表情是說不出的復雜。
都說字如其人,這樣遒勁的字,一看便能看出落筆人是下過苦功的,且心性必然比常人堅韌。
這樣的字,按說應當是一個如清竹般筆直的郎君才對......但這卻是一個滿腦子銀錢,嘴臉市儈的小女郎所書,馮言心中一時甚是復雜。
走進水榭,里面四處都是明窗,水上的清風吹起白紗在屋內(nèi)飛舞,左側是一張靠窗的長榻,角落里站著一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侍女。
簾幕風微,香爐灰燼。
屋內(nèi)的陳設少得可憐,空蕩蕩的屋內(nèi)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模樣,但這里每一樣東西都十分的典雅別致,該有的也都有,倒像是一個小憩的地方。
九方淮序便躺在長榻上,斜望著窗外池水粼粼,遠處竹影蕭疏。
聽到馮言在身后說那姜女郎竟開口要了十兩銀子,他也只是輕輕的哼笑了一聲,毫不在意的“嗯”了一聲。
馮言看著長榻上的九方淮序依然閉著眼,以為他不會有興趣看那女郎的字,便打算遞給一旁上前的侍女。
誰知那邊的九方淮序卻突然出聲:“拿來給我瞧瞧,這十兩銀子的字到底值不值得一用?!?/p>
馮言便遞了過去,見九方淮序打開來看,他便默默的退到一旁。
九方淮序看著手中的這首詩,眉頭挑了挑,竟浮現(xiàn)了幾絲滿意之色說道:“怪不得能引起那家伙的注意,確實比他有過之無不及?!?/p>
鐘修幾人從前說書院門口那石碑上的字寫得比周長濟的好,他原還有幾分不信,如今倒是讓他得了幾分意外之喜。
“把這首詩想辦法送到周長濟的跟前,瞧瞧他會有什么動作。”九方淮序從長榻上半坐起來,一副頗有興致的神色。
若不是那姜如初的才學實在拿不出手,他倒也不必廢這番功夫了。
馮言這才知道,原來九方淮序親自寫詩,卻找那姜女郎來抄寫,廢了這一番功夫的原因竟是為了那周氏大公子。
原也只有周長濟,才值得他這般煞費苦心。
“是。”馮言道。
......
這邊的姜如初回到尋希書院,正巧趕上下半日的最后一堂課,棋道。
書院的課業(yè)也有主修和副修一說,主修的自然是四書五經(jīng),讀書講學人人不得缺席,副修的便是琴棋書畫插花品茶,這就看弟子們自由選擇,愿意學就學,不愿意也不勉強。
書院開設這些課程,自然是為了照顧這些出身平凡的弟子,讓他們增加所見所聞,將來有機會在世家和勛貴面前時,不至于露怯。
不過尋希書院的山長卻失算了,副修課一直沒有多少弟子愿意前來,這個時候,更多的弟子都是選擇自主溫書,不肯浪費一點光陰。
姜如初畢竟給霍衍舟伴讀過,所以她深知這些看似對科舉無用的東西,有時候在某些地方,卻是真正有大用處的。
姜如初走進書舍,就看到舍里稀稀拉拉的就坐著幾位弟子,正在互相對弈。
她一眼便看到角落里的賀知書表情怪怪的,朝她揮了揮手。這家伙不愛讀書,倒是對下棋一道頗有興致,每次他都會早早的來給她占座。
姜如初走過去坐到賀知書的對面,剛坐下,迎面便是一句盤問:
“你給九方淮序做跟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