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聰明孩子?!彼葠鄣男χ?/p>
“大爺爺知道你是想抬舉他們,可身份尊卑不能亂套,明日來的都是本縣士紳,他們也受不住這個抬舉?!?/p>
“即便是讓他們同座,他們也絕對不敢進門一步?!?/p>
“孩子......”
姜老太爺一臉慈愛,意味深長道:“你不想講究,可尊卑有序,你也沒到能改變的時候,你太過抬舉,有時候對他們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p>
沒有與之匹配的身份和地位,貿然沖到貴人跟前,對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來說,動則便是橫禍。
姜如初明白,但她說不出贊同的話。
見她還不吭聲,姜老太爺慢悠悠笑著道:
“重情義不拿喬,你是個好孩子,但你如今是有功名的人,身份終究不同,咱姜氏不能無尊卑沒規(guī)矩?!?/p>
“不過,咱明日破個規(guī)矩,你出來給你那些伯伯嬸嬸們敬個酒說說話,對他們來說,就算是最大的抬舉了。”
“他們也受得住,如何?”
一旁默立的姜如成眉眼略有急色,大爺爺向來最重規(guī)矩,如今竟為了一個小輩妥協(xié),連尊卑體統(tǒng)都能放到一邊。
話都說到這里,如初妹妹還不點頭答應,讓他神色難掩焦急。
“如初妹妹,快應一聲啊......”姜如成小聲提醒道。
沉默中,姜如初終是點了頭。
“是......大外祖父?!?/p>
老太爺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她還沒到能改變尊卑的時候,有時候她的好意對旁人來說,并不見得是好事。
姜老太爺神色一松,眉頭卻皺了起來,親切糾正道:
“按理你入的姜氏族譜,便是姜氏子弟,應該同如成一般,喚我一聲大爺爺才對?!?/p>
姜如初表情淡淡,坦然道:“從小喚習慣了,一時改不過口,還請大外祖父見諒。”
當年族里這些人并不肯承認她姜氏子弟的身份,連稱呼也計較著不肯答應,她這般稱呼了十幾年,如今倒真不習慣換來換去。
姜老太爺一怔,遲疑著露出一個笑容來,終歸沒有勉強。
對她笑得一臉慈愛的說道:“去吧,同你母親一起,咱們該去祠堂祭祖了?!?/p>
看著那朝院子里走去的筆直背影,姜老太爺卻緩緩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神情復雜的輕嘆了一口氣。
還是有怨懟啊......
他回頭瞧見姜如成還乖巧的等在身后,又露出一個欣慰的表情,拍了拍他的頭頂。
出口贊道:“你是個妥帖的孩子......就是處事還欠些火候?!?/p>
姜如成被大爺爺摸著頭頂夸贊,神情明顯帶著幾分小輩的歡喜,聽到說自已欠些火候,他也反思起來。
姜老太爺嘆口氣幽幽道:“如今你二叔處事,手段已是太過古板老套......”跟不上孩子們了啊。
他往院子里看,老老少少一大群人,這么一個大家族。
終究早晚都要交到這些小輩手中.
回過頭,姜老太爺見姜如成依然一副不得要領的樣,小輩處事不夠周到但懂得用心,他自然愿意多指點。
“你啊,仔細摸清楚你這個妹妹到底是個什么性子,心里都在想什么,不然你這做兄長的,將來可穩(wěn)不住她......”
那孩子,骨子里明顯是個不聽訓的,吃軟不吃硬。
此時天色還不晚,姜氏便出發(fā)去祠堂祭祖。
姜氏族人老老少少一群人從姜家的小院子里出來時,隊伍瞧著似延綿不絕,人數(shù)竟不少。
主支以及附近離得近的旁支,都是這兩日特地從趕過來一同祭祖的。
姜老太爺領頭走出巷子,身后跟著幾個叔伯,隨后便是姜如初和姜知望兩個秀才攜著自已母親。
接著是族里年輕一輩的兒郎,姜如成、姜平、姜永才以及許多生面孔,最小的不過剛會走路。
最后才是族中婦孺老少,主支旁支所有親眷,年輕女郎攜著自已母親,手中都拿著香燭祭品以及香案等。
浩浩蕩蕩的隊伍里,男女老少個個穿戴齊整,精氣神十足。
依稀還能瞧出一些原先身為大族的風范。
姜氏的祠堂就在出了巷子的另外一邊,單獨的修建的一座祠堂,白墻黑瓦,瞧著倒還算干凈。
還是四月那次祭祖后,重新好好的修繕了一番,這才煥然一新。
五位族老早已帶著人等在門口,就等著人到齊后,好開祠祭祖。
姜氏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此時都站在祠堂外,烏壓壓的一片。
姜如初幼時來過祠堂幾次,從前族中還興盛時,每逢佳節(jié)族人們都會到祠堂燒香拜祖,問候先輩。
但年輕小輩的女郎,從來都是站在最后頭。
姜如初從未站在如此靠前過。
所有族人親人都站在后面,唯獨她和姜知望二人在最前方,一左一右的站在姜老太爺?shù)膬蓚取?/p>
這一次尤其不同,因為是高中秀才,族里還要先“抬門檻”,大家才能一起進去。
考上秀才后,這個家族便不再同以往,祖宗祠堂的大門可以比尋常人家高出三寸,也就是七尺三寸。
族老們前兩日便已修改過門檻尺寸,就等著兩個秀才回鄉(xiāng),當眾跨過去,這禮,便算是成了。
隨著一位族老代整個姜氏宣讀祭文,接著燃放了一串鞭炮。
一陣噼里啪啦后,五位族老整齊的目光,便一致落到最前方兩個小輩的身上。
姜老太爺左右看了一眼,對左邊的姜如初笑著鼓勵一句:
“去吧,孩子。”
所有族人都靜靜的注視著這個方向,瞧著族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秀才,即將代表姜氏,跨出這第一步。
許多族人尤其是年輕后輩,甚至都沒見過她,知曉這是族里第一個女秀才,都伸著脖子在悄悄的打量她。
姜知望的母親,付母在人群中遠遠的看著,見姜如初竟走在自已兒子前頭,逐漸又紅了眼眶。
她一時心中萬般滋味,照理說,兒子高中應是大喜。
可付母怎么就是不得勁,尤其是這兩日前來她家恭賀的人,她瞧著眾人臉上的笑容就是有些別扭。
她總覺得,大家肯定都在背后議論閑話,說她家知望還不如自已族妹......
這兩日付母已哭過太多次,再哭又怕兒子多心,當下便只能緊緊的咬著牙,強撐著擠出一個笑容。
姜如初便迎著身后無數(shù)道復雜的視線,抬頭望著祠堂,看著前方緩緩打開的祠堂大門。
一腳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