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明日過去吧。”周長濟隨口道。
他一掃姜如初書案上正在寫的字帖,頓時皺眉出聲:“你怎么在臨摹楷書,你不是練的行草?”
當初書院石碑上,她那一手行草,劉英還曾說過比他有過之無不及,周長濟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姜如初愣了愣,有些意外周長濟還會關心她在干什么,隨口答道:“正書居靜以治動,練楷書能養(yǎng)氣安神.......”
實際上,她是覺得自已的行草太過張狂,有意想要改一改自已的字跡,不太想跟那個人太過相似。
周長濟尤擅書法,忍了忍,皺眉出聲提醒道:“正楷雖好,卻無個人風格,不如練隸書.......”
“多謝......”姜如初沒想到這家伙還能出言提點,十分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隸書我也有臨摹,但不太適合我。”
“那你不如練一練小楷?!彼嶙h道。
二人之間還隔著兩張書案,中間的弟子目不斜視,就這么聽著二人你來我往的交談,神情變幻莫測。
眼見兩個人竟然就這般旁若無人的聊上了,周圍的弟子們紛紛面面相覷,不是說周師兄一向高傲冷漠?
什么時候見過他理會過不相干的人,從來都是見到他的冷眼,更多的時候,這位周師兄基本上都不拿正眼瞧人。
另一邊,陸安南等人都各自收回了視線,神情已然與方才截然不同,幾人紛紛沉默,臉色都有些難看。
“林師妹,坐下吧?!标懓材夏怀雎暤馈?/p>
林望舒眉眼疑惑,默默的坐了回來,低聲道:“看樣子,這姜女郎似乎也并沒有不受待見.....”
陸安南輕笑一聲:“何止是沒有不受待見,以周長濟那目中無人的性子,能跟她聊上兩句,已算是相處得很不錯?!?/p>
旁邊一個弟子有些奇怪道:
“周長濟不是一向瞧不上咱們寒門子弟,這一回倒是稀奇了,既如此,那咱們這品茶會......還要請那姜如初嗎?”
另一名弟子哼了一聲道:“人家都攀上周氏了,哪還稀罕咱們這小小的品茶會,人家自有各種雅集詩會可以去?!?/p>
林望舒凝眉看向一邊的陸安南,見他不置可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既如此,便罷了......”
她嘆了口氣道:“看來咱們和這姜女郎,注定不是一路人。”
陸安南笑了笑,終于釋然道:“也許一開始的以禮攔路也并沒有錯,沒有這場齟齬,咱們也注定不是一路人?!?/p>
旁邊一個弟子哼了一聲道:“到時候她若再想來親近咱們這些寒門子弟,怕是為時已晚......”
寒門就是寒門,就算她再怎么逢迎討好,那些世族子弟也不可能真的將她當作自已人,只能是兩頭不落好。
這時,陳先生終于緩緩的背著手來了,堂課開始,弟子們也都紛紛坐直身子。
陳先生看到周長濟今日竟來了,有些稀奇的看他一眼。
隨即目光落在姜如初的身上,打量了她一眼,又在堂內(nèi)眾弟子的身上轉(zhuǎn)了一圈,便對今日新來了幾個弟子心中有數(shù)。
他輕咳一聲,“今日先說說《論筆訣》,隨后大家各自寫一篇字帖,寫好了,便可以下學......”
習書法時,講究沉神定慮,端已正容。
必須全神貫注,才能達到入靜專一的狀態(tài),因此姜如初寫得十分的認真,一撇一捺認真描摹。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沉沉的帶著笑意的聲音:“你這一手字,比起從前,似乎少了幾分恣意......”
姜如初手差點一抖,乍然回頭,便對上陳先生帶著笑意的眼神,不解道:“先生從前見過學生的字?”
陳先生笑哼一聲,“你去年在石碑上寫的那幾個大字兒,老夫有幸一觀,寫得當真是張狂至極,你應當是沒忘吧?”
周圍的弟子們都悄悄的的看過來,這件事兒這里幾乎無人不知,不然今日這書法課,怎么會沒有一人前去同她“會一會”。
自然是因為她當年怒寫石碑之事,讓人印象深刻。
姜如初頓了頓,她當然不會忘記,“當年太過意氣,悲憤情急之下,確實是張狂了一些......”
陳先生看了看她今日所書,點頭一笑,“如今不過一年多,你這字兒便收斂了許多,想來這一年收獲頗多?!?/p>
姜如初緩緩一笑,點點頭道:“這一年里,學生見了不少人和事,也明白了許多道理?!?/p>
世間多有不平,沒有價值之人的悲憤哀鳴是無用的,當自已站得比旁人更高時,不必悲鳴便自然能有人瞧見。
陳先生贊許的看她一眼,緩緩道:“書法一道懂得收斂是好事,但不可毫無鋒芒,否則便泯然眾矣?!?/p>
“閑時看看山水,聽一聽雅樂,對你習字有好處。”
姜如初點點頭,放下毛筆拱手一禮,“多謝先生指點。”
旁邊不遠處的某人突然出聲,“先生,學生寫好了,請您指點。”
陳先生回過頭去,便瞧見周長濟坐得筆直,面前的書案上端端正正的放著剛寫好的字帖,墨跡未干。
“你這小子,不是嫌棄老夫的課沒意思,怎么還來湊熱鬧?”陳先生挑眉。
他與陳山長乃是同族,有山長大人教導,這孩子自然是寫得一手好字,倒也沒有讓他操心過,第一年便讓他結(jié)了業(yè)。
周長濟神情不變,只有四個字,“學無止境。”
陳先生頓時笑了,看了一眼身前已恢復專注的姜如初,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啊,你啊.......”
少年人愛較勁,這勝負欲就是旺盛。
下學時,姜如初拎著書箱走出門,正想著先生方才讓她聽雅樂一事,思考著要不今日就去瀟瀟館旁聽一下。
這時,西景院一旁有一人似乎已等候許久,瞧見她的身影,立馬上前幾步。
“姜女郎,許久不見。”馮言拱手一禮。
姜如初腳下一頓,看到這張有些熟悉的面孔,她立刻就想到九方淮序,“馮郎君,許久不見?!?/p>
每次見到這馮言,似乎都是在替那九方淮序傳話,這還是她第一次瞧見他如此有禮,不知他和馮素又是什么關系。
果然下一瞬,就見馮言從懷里掏出一張請?zhí)?,“姜女郎,我家郎君后日要辦雅集,特命我前來邀你?!?/p>
姜如初的眉頭微微一皺,怎么又來。
這九方淮序如此熱衷于辦這些詩會雅集,這般興師動眾的招攬人才,還當真是不怕樹大招風。
正下學的弟子們紛紛駐足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