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覺得好看?”
姜如初一笑,不置可否。
這位師姐手中的這盆梅花,底部是老掉的梅樁,似奇石怪峰,而那怪異的“山石”之間,“長”出生機勃勃的花梅枝條,有種奇異的老樹開新花之景。
這是一盆劈梅,用的是移花接木的花藝之法,將年份久遠的梅樁劈成兩半,接上新長的梅花枝條,接上容易,但想要其長久的存活卻不易。
這極其考驗花匠的手藝。
現(xiàn)下這位師姐手中的這盆劈梅,形狀奇特古雅,根部疙里疙瘩,上頭的梅花卻已具姿態(tài),正含苞待放,顯然,這位師姐的花藝超絕,已然成功。
薛素香愛好孤僻,本也不喜歡與外人搭話,方才出言不過是為了故意要氣旁邊那人。
此時見這位師妹沉默,眼中似閃過一絲惋惜,她怔然一瞬,語氣莫名輕了兩分:“怎的,你覺得這劈梅不好看?”
姜如初怔然一笑,隨即搖了搖頭。
沒有說好不好看,只是淡淡微笑的說道:“師姐種劈梅的技藝,實在高超?!?/p>
活生生的老梅樹被劈成兩半,才有了這古木新花的奇景,而為增添古樸蒼勁之美,還要將部分枝干剝去老皮,露出里面的新木,再刷上黑礬,使其色澤黝黑。
這梅身價定然不低,但這病態(tài)之美,她實在說不出好看。
薛素香聞言一笑,笑容中帶著些許飄忽。
“這是自然,這棵老梅樁可是旁人花重金求的,二十五年的老梅交與我手,要是這還養(yǎng)不成,今日公主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原來是公主殿下,看來這應是今日賞花宴所用之物。
姜如初看出她笑容之下的復雜,出言道:“這老梅樁能到師姐的手中,才有機會煥發(fā)第二春,若是落到旁人手中,怕是此時早已是枯木一截?!?/p>
要趁老梅樁被伐下來的當日,水分還未流失時便第一時間移花接木,細心栽培,相當于是在給這老梅“續(xù)命”。
“細算下來,師姐也算是救了這老梅一命。”她微笑道。
薛素香怔然一瞬,終于露出一個真正笑容,與姜如初交換了姓名,這才知曉她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女解元。
頓時拍手一笑。
“原來是你啊,師姐我可是久聞大名,我就知道你這樣的好人才,肯定得來我們九齋!”
姜如初一愣,“為何?”
薛素香驕傲微笑,“你種地解元的大名,咱們國子監(jiān)內可都傳遍了,但似你這樣的人才,旁的齋舍哪里容得下?!?/p>
唯有他們九齋,群英云集,才配得上她。
聽聞這位解元師妹,最喜在田間地頭背書,薛素香便十分大方道:
“這整個后院都是齋里拿給我施展的,師妹你若是以后想種些什么,只管來,我把西面那一片分給你......”
某人頓時啞口無言,有些哭笑不得。
薛素香順嘴替姜如初介紹旁邊那人,“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姓薛名繼平,少時制畫成名......”
旁邊的花架下,薛繼平已恢復方才的姿勢正在埋頭作畫,但他帶著催促之意的聲音卻隨之響起:
“盆景既已備好,還不快些給公主殿下送去,今日的賞花宴,沒了這盆劈梅,公主殿下怕是要不高興了?!?/p>
薛素香笑容一頓,飛快的掃了他一眼。
哼笑道:“急什么?還有今日的柳枝沒插呢.......再說,你自已個兒的畫也沒畫好,竟有閑心來操心我的事。”
她回過頭來,似在與姜如初閑談,其實是在嘲笑旁邊的人,“這有人吶......見旁人畫美人畫得出彩,也想有樣學樣,殊不知只是東施效顰,徒增可笑......”
花架下,薛繼平腦門上的青筋直跳,但他現(xiàn)下正在收尾,只得一言不發(fā),默默受了自家妹妹這氣。
地上這幅美人圖,構圖精巧,人物傳神,一筆一畫都透露出這作畫之人的用心與珍愛之情。
可薛繼平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他制畫本是擅長山水花草,若不是為了公主殿下,他又何必如此苦惱,明明那人已告訴他畫美人的秘訣.......
“蕭九那家伙告訴他的,畫美人就要著女裝,梳女子的發(fā)髻,才能身臨其境,下筆如有神......”
薛素香將劈梅放到門口,等著一會兒有席宴上的下人來端走,這才領著姜如初坐到一旁的石桌邊上。
“那蕭九往日畫美人,不都是席地而坐,想畫就畫,什么時候見他穿過女裝,那話一聽就是戲弄人的。”
“可我這失了心的兄長竟然相信了,沒辦法,為了公主他自是什么話都聽不進去,也分不清什么好賴,一股腦照辦不誤?!?/p>
說到這里,薛素香頓了頓,解釋道:
“蕭九,便是那蕭氏嫡長子,名喚蕭綢,也就是今日大門口掛的那廝,你從外頭來,大概也瞧見他了......”
這廝獨愛美人,舉止輕佻,常行一些無禮之舉,因此也經(jīng)常被袁非月掛到大門上,他算是那上頭的老熟客了。
她好言提醒道:“姜師妹,你新來國子監(jiān),可得小心這個下流胚子,要是在齋舍里單獨遇見他,可要快些跑遠?!?/p>
姜如初笑了起來,這國子監(jiān)內,還當真是奇異人眾多,但那蕭郎君當真是獨愛美人?今日進門時,他連她都調戲.......
她詢問了一些薛師姐這率性堂之事,才知曉今日是九齋幾位博士和助教大人的休沐之日,怪不得這齋舍里也不講學。
國子監(jiān)乃盛京官學,在監(jiān)內傳道授業(yè)的先生大部分都有官職品階,官職最高的是從三品的祭酒大人,由他執(zhí)掌整個國子監(jiān),其次是從四品的司業(yè)大人。
四門學的博士和助教,也都有正七品和從八品的品級,既是食朝廷俸銀,那自然也與朝廷官員一般,每月都有休沐日。
“看來我今日當真是挑了一個好日子.......”
姜如初不由無奈一笑,不僅是公主的賞花宴,也正好碰上師長們的休沐日,怪不得今日國子監(jiān)內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沒事,就算不休沐,幾位大人也時常是端坐上方,總讓大家自行研讀經(jīng)史呢,你想看書去藏經(jīng)樓便可?!?/p>
薛素香忽的搬出一個托盤,上頭靜靜的放著一枝細柳,她單手支撐著下巴,苦惱的盯著眼前的難題。
悠悠嘆道:“反正學,是不講的,但那試卻是要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