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廊下,風雨透骨。
中場的休整,其實也不過是在號房中關(guān)上九日,和歸家休息之間的一種折中安排。
四周皆有號軍把守,與那囚徒被押送著出來放風,其實似乎也沒什么兩樣。
姜如初在廊檐下蜷縮了一整夜。
周長濟和寇偉二人也都在旁邊,上半夜三人還能閑聊幾句詩詞歌賦,下半夜便都各自昏昏欲睡,擁氈待旦。
雖然比起在狹小的號房中好上不少,但由于三月夜晚寒氣透骨的緣故,不管是在那邊通鋪中,還是這廊檐下,其實都不好受。
很快到了次日,又該進場的時候。
經(jīng)了一夜的刺骨寒風,大家顯然都有些有氣無力的,人群中竟有不少的考生受了風寒,一副蔫噠噠,臉色灰敗的模樣。
姜如初打眼一看,便隱約能看出,到這第二場再次進場的時候,考生的數(shù)量,瞧著似乎比之前少了許多.......
這是因為第一場考完后,貢院便會立刻張貼藍榜,凡是試卷有損者、臟污者、或是半途生病支撐不住等等......都會榜上有名。
上榜的人,今年便等于是提前出局。
姜如初在藍榜貼出的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前去看過,上面沒有她的名字.......也沒有她熟悉的任何人的名字。
人群里響起的許多有氣無力的嘀咕聲,似乎是在議論,昨夜的通鋪里,就有發(fā)起高燒,到現(xiàn)在還在醫(yī)官那里沒有醒來的考生。
“哎呀,進什么場.......能不能好起來都難說呢,聽說本來身子骨就弱?!?/p>
“也是,如此嚴重了,就算繼續(xù)第二場,怕是也考不好,不如好好休息?!?/p>
“.......唉,咱們可得挺住了?!?/p>
姜如初收回目光,將自已的夾襖緊了緊,幸好她半分風寒也沒有受。
身后的寇偉打著打噴嚏上前,一只鼻子被揉得通紅,顯然也是一副風寒侵體的模樣,他有些費解的掃了前面二人一眼。
“你們兩個這身子骨真不錯,周郎君便罷了,姜女郎你瞧著瘦小,還受著傷.......阿欠!”
“.......身子骨可比我這個男子,好上不少.......阿欠!”這位寇郎君,光是說這一句話,便連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
“.......你們難道有什么秘訣?”
姜如初扭頭與周長濟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神情怔然,到這時候,二人便更加真切的體會到,當年陳山長的良苦用心.......
她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種菜、爬山......”
如今的姜如初,還真是要多虧陳山長當年讓她在后山種了幾年菜,上山下山練就她一副強壯體魄,光這一點,便足以讓她受益終身。
周長濟的自是更不必說,昨夜里在廊檐下一整晚,沒有喊過一句冷,比起他們二人,他還能安然入睡。
“秘訣,就是冬天光著在門外抄書.......”他淡淡的說道,這是每次他把菜種死的時候,老師對他的特有的懲戒。
“啊.......”寇偉一臉意外。
別說他們這樣家境出身還算不錯的,就是一般的清寒人家,家中出一個讀書人,那也是當作珍寶一般呵護著。
即使是耕讀之家,都是用盡整個家族的資源,全力托舉后輩,哪里真的舍得讓他們耽誤讀書,下地種田。
“難怪呢.......”
寇偉揉著鼻子一臉呆滯,這樣的秘訣,就算直接開誠布公的告訴他和其他人,他們大概也都是做不到的。
烏壓壓的人頭又開始排隊進場,這一次的流程與頭一日是一樣的,也要過搜檢,但因考生全程沒有出過貢院的緣故。
這一次的搜檢,自是更加的迅速簡單。
然后是重新抽號簽,換在不同的號房,這些也都是為了防止考生在固定的號舍,會留下記號,傳遞舞弊之類。
拿到新的號簽的時候,姜如初在心中吸了一口氣,打開一看,看到是不同的號房,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命運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而姜如初與周長濟以及寇偉,三人分別都在不同的號巷,彼此作別,恭祝兩句,便各自前去自已的號舍。
第二場,考的是算題和詩賦。
姜如初照例先檢查了一遍試卷,聽到號炮的聲音響起后,這才開始答題。
自鄉(xiāng)試后,她遇到的算題,基本上都不是從前那種簡單的術(shù)數(shù)計算,而是重點在考察考生實際解決問題的能力。
比如,一座城有老弱婦孺多少,每人分別消耗的口糧多少,秋收時要多少才能夠一座城的消耗,以及每年需要存糧多少.......
又比如算賦稅、計人口,或是要修建一座堤壩,每天要雇多少人,多少日能修成,要消耗多少銀錢口糧......
大到一座城的人丁消耗,小到一塊田的每一顆稻谷,這些關(guān)于實際問題的算題,其實已經(jīng)不單局限于術(shù)數(shù)之中。
而許多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讀書人,甚至出身顯貴、養(yǎng)尊處優(yōu),連水稻和野草都分不清,怕是連題目都看不明白!
便比如,姜如初此刻眼前這一題:
今有栗五斗、可換菽二斗、又有稻一斗,可換菽三斗,還有秫.......一畝長六十步的矩形田,若是種稻,可得稻一百石,若是種........
對于姜如初來說,這道題比起國子監(jiān)那位洛博士的那幾道難上天的算題,已然算是十分的常規(guī),甚至可以稱得上簡單。
她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解了出來。
這一道算題,其實不難,不過是關(guān)于步、畝、斗、升等農(nóng)事單位的換算,算出在這同一塊田地里,不同米的收成。
以及要如何播種,才能收成最大化。
但對于許多,連栗米、秫米和步、畝都分不清的讀書人來說,光是看題,理解這道算題的題目,便十分的費勁。
.......待理清題目,再解題,需要花費的時間便不短了。
第二場總共六道算題,基本上都是關(guān)于實際問題的解決,其中最難的,也就是最后一道河道灌溉的題。
姜如初花費了兩個時辰,才解出來。
其實也在于,她很少接觸水利工程方面的事,對于其中許多特有詞匯很生疏,做題的時候,需要死記硬背,才會比較費力。
難與不難,皆看這個讀書人對實際常識的了解,由此也能看出,會試的著重處......
朝廷選拔人才,不再局限在書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