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席位的某人聽得清清楚楚。
趙懷德雖目不斜視,但方拓海那道不高不低的聲音,卻一字不落的都傳入他的耳中,讓他忍不住眉心一動.......
他聽得清楚,卻只以為方拓海是在旁敲側(cè)擊,責怪姜如初前些日子閉門不出,沒有插手盛京這場鬧劇,獨善其身的事。
什么表率,無謂之說。
方拓海這老匹夫,混跡官場半生,卻才不過堪堪與他平起平坐,竟還有臉教訓旁人,他趙懷德的女兒,何時輪到他來指手劃腳.......
那道年輕的聲音沉默了許久。
沉默到,讓趙懷德眉頭逐漸皺緊,正要抬眸看來時,便聽到旁邊那道低低的聲音響起。
誠懇道:“......學生受教?!?/p>
趙懷德瞬間皺眉看過來,正好看到姜如初俯身拱手,那副恭敬至極的可憐模樣。
而方拓海面對這樣聽訓至極的后輩,卻一眼都不再多看,反而沉著一張臉,目視前方。
冷漠道:“望你是真的聽進去了?!?/p>
這老匹夫.......趙懷德臉色一暗。
正要開口的時候,對面的姜如初已然再次恭順的俯身一禮,隨即沉默的轉(zhuǎn)身離去。
趙懷德只能眉頭緊皺的看著那個背影回到自已的席位上,神情不明的收回目光。
看向一旁的方拓海,語氣怪異的開口:
“方侍郎,你這病了許久,氣性半分不減啊,后輩好心好意問候你,怎的還不領情?”
方拓海聞聲,神情莫名的回頭。
二人在吏部做上下級多年,他一直被趙懷德壓著一頭,即使升遷后,對方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對他無視的姿態(tài)。
他還是頭一回,能在趙懷德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對自已不滿、不快的情緒。
方拓海拱手,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趙大人素知下官性子,與后輩走得近了,生了情誼將來便不好秉公處事,若是您喜歡,自可招她前來,多說兩句。”
他這話說得誠心至極,你喜歡,你招來多說兩句便好,他自已就是這個性子。
但卻無意間,戳中了某人的肺管子。
這老匹夫,竟還得意起來.......趙懷德臉色變幻,最后冷著一張臉,倏地收回視線。
氣氛更僵硬,方拓海只覺莫名其妙。
而這邊的席位上。
遠遠的看著姜如初臊眉搭眼的回來,明顯是一副剛被訓誡完的喪氣樣,這邊一直悄然往這個方向打量的眾人,神情各異。
紛紛互相對視一眼,搖頭一嘆。
方大人還真如傳聞中一般鐵面無私,這姜如初即使已高中狀元,在這位鐵面大人的面前,也討不了半分好處.......
在眾人眼中碰了一鼻子灰,正臊眉搭眼的姜如初,其實只是陷入沉思而已。
直到坐回席位上半晌,她的思緒都還沒有回來,腦中一直在回想方大人的話。
等姜如初回神的時候,早已過了快一炷香的時間,周圍,已然是一片疑惑的嘀咕聲。
“陛下怎么還不駕臨.......”
“這都快要亥時了吧,再不開宴,這恩榮宴今日怕是要辦到深夜里去?!?/p>
“九方世子今日不是進宮,怕是被他絆住了腳,再等等,難不成陛下還能將這些大人們都晾在此處不成......”
姜如初悄然跟一旁的周長濟對視一眼,視線隨即在席上各處巡視一圈,此時的席宴上,該來的,該消失的,一目了然。
她打眼一掃。
那些尚還空著的位置,以及之前消失,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的陸安南.......正要收回的目光,在看到方大人旁邊空著的位置時,霎時一頓。
趙懷德竟也不見了!
他什么時候不見的,不見多久了,又是去哪里了.......姜如初神色一動,迅速收回目光。
她面上不顯,心下其實已然有數(shù)。
姜如初神情其實算得上半分不顯,但她數(shù)次抬眸看向席間的動作,還是被身旁其實一直在暗中留意她的某人,盡收眼底。
霍衍舟心下一動,神色暗變。
九方淮序進宮,陛下莫名遲遲未曾現(xiàn)身,而她和周長濟二人表面上雖也有急色,但神色中卻并未有任何疑惑之色.......
他心神不寧,直覺告訴他有什么東西被忽略了,九方淮序為何要此時進宮......太后告訴他,陛下手里沒有兵權,不愿意再起戰(zhàn)事.....
太后明明說過,宮中幽禁月余的九方侯爺已經(jīng)決定交出兵權,九方氏已經(jīng)無罪,九方淮序這個時候進宮能做什么.......
有什么東西從霍衍舟的腦子里一閃而過。
他瞬間一震,倏地從席位上站起身。
.......所有的一切,都是崔太后告訴他的,她對九方氏一切,似乎了如指掌。
他起身的動作幅度太大,瞬間吸引了旁邊二人同時犀利看來的目光。
姜如初默然盯著他,像是要將他看穿。
霍衍舟扭頭對上她犀利的視線,再扭頭,對上一旁周長濟了然一切的目光。
某人的面上看不出來任何,但心下早已翻起驚濤駭浪,她知道,他也知道.......他們早就知道,這一開始,就是一場局。
針對的,卻并不是九方氏........
霍衍舟心下震動,但此時眾目睽睽之下,他驟然起身已然吸引了無數(shù)注意,又被旁邊這二人左右看得死死的,根本無法離開。
更何況到此時,怕也為時已晚.......
霍衍舟終于忍不住神色幾變,那張白皙的俊臉,此刻更加的白上兩分,他幾番平復。
手指關節(jié)都被捏到發(fā)白,嘴唇顫抖。
終究頹敗的坐了回來。
隨著時間流逝,這場宮宴上的人愈發(fā)的躁動不安,先前嘀嘀咕咕的聲音,現(xiàn)下已經(jīng)變成清晰可聞的議論聲。
“這亥時都過了,陛下怎么還不來......”
“到底被什么耽擱了,現(xiàn)下早過了開宴的時辰......這恩榮宴不會又出什么岔子吧?”
“就是,肯定有古怪,陛下就算有什么耽擱,怎么也沒讓人來知會一聲.......”
就算再如何躁動,這是在皇宮,在皇帝親自設下的宮宴上,周圍還有朝廷命官,眾人也只敢坐在原位議論,不敢造次。
這樣的平靜,一直維持到快要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