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廳內(nèi),婉轉(zhuǎn)的聲音流淌著。
柏溪緩緩睜開雙眸,長長的睫毛下,那雙深邃的眼眸看到單知影臉上那抹細微的波動時,嘴角難以抑制地揚起一抹笑意。
看,他們果然是同一類人。
她能夠理解他。
理解他音樂中每一個晦澀的表達,理解他的靈魂。
這種超越言語的共鳴,讓他手掌殘留的刺痛都變得微不足道。
今天這場演奏會,果然非開不可。
即便……過度使用的手掌正傳來陣陣抗議,純白紗布下,傷口恐怕早已重新裂開。
但這肉體上的疼痛無關緊要,他絕不會讓這點微不足道的干擾影響他精心準備的呈現(xiàn)。
今晚的舞臺,是他與她之間交流最好的橋梁,是他的機會。
而且,接下來,才是今晚真正的重頭戲。
他知道,這一定會是她最感興趣的部分,是她無法拒絕的誘餌。
演奏會進入尾聲,璀璨的燈光聚焦在他身上。
柏溪優(yōu)雅起身,對著臺下鴉雀無聲的觀眾席深深鞠躬,姿態(tài)謙遜,聲音依舊溫潤如玉。
“接下來的這首曲子,并非由我譜寫?!?/p>
他微微停頓,目光緩緩掃過臺下每一張期待的面孔,“各位都知道,我的母親……那位曾視音樂為唯一生命的演奏家,多年前在一場賭約之后,失去了公開演奏的資格?!?/p>
提及往事,他的聲音平穩(wěn)得聽不出波瀾,卻讓臺下稍微聽聞當年往事的人心頭一緊。
“但她從未停止對音樂的熱愛,”他繼續(xù)道,“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光里,她私下譜寫了無數(shù)不為人知的作品?!?/p>
“今天,我希望借我之手,讓她的聲音,得以重見天日?!?/p>
話音落下,全場一片壓抑的嘩然。
關于柏溪那位才華橫溢的母親,那場從未公開,僅有傳聞的賭約之后,她便徹底銷聲匿跡,杳無音信。
直至多年后,才隱約傳出她抑郁而終的消息,而柏家對此始終三緘其口,諱莫如深。
外界猜測紛紛,卻始終無法觸及真相核心,久而久之,這位曾經(jīng)的天才演奏家也漸漸被世人遺忘。
如今,柏溪竟選擇在如此重要的個人演奏會上,公開演奏她的遺作?
這必將在整個音樂界掀起難以想象的波瀾!
人群中,后排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個身著灰色連帽衫的男子猛地拉低了帽檐,將整張臉隱藏在更深的陰影之下。
然而,那陰影邊緣,一道如鷹隼般的目光,卻死死盯著臺上那道身影上,帶著審視。
柏溪重新坐回琴凳,背脊挺直。
那纏著紗布的右手輕輕抬起,懸在黑白琴鍵之上,白色紗布上染上了幾分血色,刺目而妖冶。
他卻渾然未覺。
修長的手指終于落下。
第一個音符響起。緊接著,旋律緩緩流淌而出。
這個旋律!
單知影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緊,她的身體微微一顫,雖然幅度極小,卻未能逃過一直密切關注她的人的眼睛。
“姐姐?”始終分神留意著她的柏瀾立刻察覺到這不同尋常的異樣,擔憂地傾過身,低聲詢問。
他隨著她的目光抬頭望向舞臺,看著柏溪那仿佛正通過音符與單知影進行著某種隱秘對話的姿態(tài),心中被一股強烈的不安和憂慮填滿。
他討厭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更討厭柏溪用這種他無法介入的方式接近他在意的人。
單知影沒有回應柏瀾的關切。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臺上那個人抓住。這首曲子……根本不是什么他母親的舊作!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首曲子的真正來源!他究竟是從何處得知?
然而,就在她心緒劇烈震蕩之時,流暢的旋律陡然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音調(diào)在原有的基礎上加入了新的變奏,敘事感變得更強,透出一種讓她感到陌生的對話意味。
整首曲子仿佛化作了兩個人的低語,不同的音樂交織纏繞,表達著深沉的憂思。
就在這時,處于演奏狀態(tài)中的柏溪,趁著音樂一個回旋,極其自然而又刻意地抬眸看向她。
薄唇輕啟,對著她的方向,無聲地吐出三個字:后臺見。
觀眾席上,那個身著灰色帽衫的身影聽著這首曲子眉心緊皺,他周身的氣息變得冷冽。
他起身像是有什么急切地事情一般提前離席,悄無聲息朝著最近的出口走去,很快消失在通道盡頭。
未等演奏會最后一個音符的結(jié)束,單知影已起身,快步走向后臺。
柏瀾見狀,立刻像個小尾巴一樣緊跟在她身后,內(nèi)心五味雜陳。
他看著前方單知影的背影,又回頭望了一眼即將被掌聲和鮮花包圍的舞臺,像只被霜打過的茄子,蔫蔫地垂著腦袋,金色的發(fā)絲都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這兩人之間,總有一種旁人無法介入也無法理解的羈絆。
即使他與柏溪血脈相連,也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只能旁觀,無法靠近。
與此同時,演奏會在經(jīng)久不息的雷鳴般掌聲中正式落下帷幕。
璀璨的燈光再次亮起,狂熱的粉絲激動地涌向前排,渴望能近距離接觸柏溪。
然而,身處中心的柏溪,卻只是保持著完美無瑕的微笑,向熱情的觀眾們優(yōu)雅致意。
隨后便以消耗巨大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了所有媒體的采訪與粉絲的簽名請求,毫不停留地徑直走向后臺。
他的目標明確而唯一。
后臺休息室
單知影靠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手肘支著扶手,一手撐著額角,眼眸低垂,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真實情緒。
旁邊的柏瀾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無精打采地用雙手托著下巴,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fā)上,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昂貴的地毯花紋上。
他時不時偷偷抬眼瞄一下單知影,大氣也不敢出,內(nèi)心的擔憂與一種莫名的委屈交織著。
他此刻絕不敢上前打擾,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引得她討厭。
兩聲清脆的敲門聲打破了室內(nèi)的沉寂。
柏溪走了進來,他已脫掉了演出用的燕尾服外套,只穿著一件熨帖的白色襯衫,更顯得身形清瘦挺拔。
他的目光首先便貪婪地鎖定了沙發(fā)上的單知影。
確認她確實因那首曲子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應后,他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幾近病態(tài)的滿足感。
隨即,他的視線才轉(zhuǎn)向旁邊礙眼的“電燈泡”,聲音清冷,帶著命令口吻,“出去?!?/p>
柏瀾猛地抬起頭,對上兄長那雙沒什么溫度的眼睛,一股火氣混雜著酸澀直沖頭頂。
他咬了咬牙,憤憤地從鼻腔里哼出一聲,表達著自已的不滿。
但在柏溪那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終究還是慢吞吞地站起身,磨磨蹭蹭地朝門口挪去。
有什么是他不能聽、不能看的?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驚天秘密,非要把他排除在外?
酸澀感幾乎要淹沒他。
沒關系,他在心里憤憤地想,不讓他正大光明地聽,他就偷聽!
房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傳來。
休息室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人。
幾乎在門鎖合上的瞬間,單知影便已起身。
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步步走向站在房間中央的柏溪,每一步都像是像是在敲擊著他的心。
她在距離他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抬起眼,那雙漂亮卻冰冷的眼眸死死盯著他。
對,就是這樣。
只看著他一個人,只在意他一個人,只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產(chǎn)生情緒波動。
柏溪心底那一絲陰暗的、渴望獨占的念頭在瘋狂叫囂,幾乎要沖破他精心維持的表象。
“……你都知道些什么?”她的聲音沒有半分溫度。
柏溪迎著她審視的的視線,非但沒有退縮,眼底反而帶著更熾熱、更瘋狂的光。
那是一種被專注凝視而產(chǎn)生的巨大滿足感,哪怕這注視源于質(zhì)問和冷意。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徹底失去了舞臺上的溫潤,變得沙啞而繾綣,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病態(tài)偏執(zhí),充滿了危險的引誘。
“想知道嗎?”
“我們……”他向前踏出一步,瞬間侵入了社交安全距離,彼此的呼吸幾乎交融,他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縈繞著,“可以慢慢聊?!?/p>
回應他的,是單知影驟然伸出的手。
她抓住他襯衫的前襟,用力將他向后一推。
柏溪猝不及防,腰側(cè)撞上身后堅實的桌沿,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悶哼一聲,卻就著這個姿勢,手肘撐在桌面上,穩(wěn)住了身形。
奇異的是,他臉上非但沒有慍怒,反而泛起一絲異樣的紅暈,那雙總是帶著溫柔的眼眸深處,竟隱隱透出一種……期待。
仿佛被她這般觸碰,也是一種獨一無二的恩賜。
“告訴我。”單知影的手指仍未松開他的衣領,微微收緊,迫使他更近地迎向自已的目光,“你到底,又知道了什么?”
柏溪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開口,“我拿到了我母親生前的信件?!?/p>
單知影抓著他衣領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松,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怔愣。
柏溪是曾提過他母親的遺物中有些信件,這些信件竟真的會與……她已故的母親有關。
“雙方都沒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甚至很少有文字往來?!卑叵⒁曋姆磻^續(xù)解釋道,“她們只是……彼此贈送曲譜?!?/p>
所以,今天柏溪在演奏會上彈奏的那首曲子,便是這兩位母親之間無聲交流的一部分。
她之所以能瞬間辨認出來,是因為她曾親耳聆聽自已的母親,是如何在無數(shù)個深夜,精心譜寫它的每一個音符。
“我仔細研究了那些曲譜的風格和情感,推測出對方的身份很可能就是……你要找的那位?!?/p>
因此,他將它作為最誘人的餌,精心布置在這場演奏會上,只為引她靠近。
單知影沉吟片刻,“把信的原稿交給我?!?/p>
“好?!卑叵卮鸬脹]有一絲猶豫,干脆得令人意外。
他仍舊沒有提出任何交易條件,仿佛這珍貴的線索,只是他心甘情愿、不求回報的贈禮。
雖然,幾乎可以斷定,他的母親并非造成她母親悲劇的仇人,這一點讓他內(nèi)心深處那點渴望與她共同背負黑暗的隱秘念頭落了空。
但……另一種更直接、更緊密的聯(lián)系,正因這些塵封的信件建起。
這讓他感到一種扭曲的滿足。
柏溪嘴角的笑意不禁更深了些,帶著幾分宿命般的篤定。
看,他們就是如此天生一對,無論何種曲折,最終指向的結(jié)果,都昭示著他們之間緣分的深厚與不可分割。
“原稿還在柏家老宅,我沒有隨身帶著。”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皺的衣領,眼神灼灼地看向她,“你同我去取?”
“走吧?!眴沃包c了點頭,干脆利落。
她不在乎柏溪這番舉動背后是否藏著更深的用意,此刻,她只想盡快親眼見到那些信件,親手觸摸那段被時光掩埋的過往,看清那兩位究竟是如何的關系。
兩人并肩從音樂廳隱蔽的后門走出,將前門仍在苦苦守候的媒體與狂熱粉絲拋在身后。
柏溪幾乎一整路的目光都膠著在單知影身上,那毫不掩飾的專注,讓他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幸福氣息。
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轎車早已靜候在此。
柏溪上前一步,自然地拉開車門,做了一個優(yōu)雅的“請”的手勢。
單知影沒有推辭,俯身坐進了后排。柏溪緊隨其后,坐在了她身旁。
“回柏家老宅。”柏溪對前方的司機吩咐道,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溫和。
司機略微遲疑了一下,提醒道,“少爺,柏瀾少爺還沒出來……”
“不用管他?!卑叵穆曇魶]有半分波動,甚至帶著一種將無關人等排除在外的冷漠。
“是?!彼緳C不再多言,發(fā)動了引擎。
車子平穩(wěn)地啟動,極其低調(diào)地繞過依舊喧鬧的前門區(qū)域。
而在他們車后不遠處的陰影里,另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停泊著。
車窗緩緩升起,掩去了車內(nèi)那道深沉的目光。
那目光緊緊鎖著前方逐漸遠去的車尾燈,眼神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最終變?yōu)闃O度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