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尺寸這種事,總得一寸一寸仔細丈量吧?
阿綺又不可能專門跑一趟將軍府,讓霍驍府里的裁縫繡娘近身量尺寸。
若不是讓人拿著軟尺當(dāng)面量過,那便只能是對她的身形了如指掌,才能精準(zhǔn)報給裁縫做披風(fēng)。
可霍驍憑什么對阿綺的尺寸這般清楚?
謝凜羽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是件披風(fēng),大概知道肩寬和身高就夠了。定是霍驍先前抱阿綺的時候,趁機偷偷記了個大概。
沒想到這霍驍看著悶不吭聲、一副冷硬模樣,竟還偷偷按著阿綺的尺寸做了披風(fēng)。
特意備在馬車上,就等著阿綺冷的時候遞上來,好博阿綺多看一眼、多念一分好。
果然也是個心機男!
……好氣?。?!
他怎么就沒想到這一茬!
不管謝凜羽在這兒怎么嚷嚷,云綺方才那一句好冷,終究是讓緊繃到極致的氣氛破了冰。
至少不再像方才那般暗潮洶涌、劍拔弩張,凝滯的空氣里,總算透出了一絲松動的縫隙。
就在此時,宴會廳前方又起了動靜。
搖籃里的小郡主早已在乳母的安撫下止了啼哭,先前小郡主已選定云汐玥為福緣之人,可這場祈福儀式卻并未就此結(jié)束。
按昭華公主的說法,是想為小郡主廣積福緣,若能在諸多賓客中再有幾位福緣之人,亦是樁美事。
然而真正的緣故,是將軍府與丞相府備好的賀禮,先前還尚未呈上來。
昭華公主早私下吩咐過乳娘,尤其要在丞相府的賀禮展示之時,暗中引導(dǎo)小郡主去扯那系著鈴鐺的紅繩。
這位裴相向來性情冷僻,從不與朝臣貴胄私下往來,更從不出席這類宴請場合,今日他卻破天荒地踏入了公主府。
昭華公主自然要牢牢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正好借著為小郡主求福緣的由頭,順勢與這位裴相拉近關(guān)系。將軍府的勢力,也不容小覷,值得往來。
方才那陣電閃雷鳴來得猝不及防,去得也迅疾如箭,不過短短一瞬便消散無蹤,仿佛只是天幕投下的一場錯覺。
此刻外面的雷聲早已歇了蹤影,刺眼的閃電更是沒了痕跡,唯有鉛灰色的陰沉天色依舊沉甸甸壓在天際,卻終究沒落下半滴雨來。
先前被驚雷驚得繃緊的眾人,這才齊齊松了口氣,廳內(nèi)重新泛起談笑的聲息。
宴會廳前方,負責(zé)展示賀禮的侍從正忙著搬取先前未呈上的禮箱。
這賀禮的擺放并沒有定序,都是搬上來開箱驗看后,比對過禮單上的記錄,再由唱禮官高聲念出送禮之人的身份與賀禮明細。
其中一名侍從彎腰扛起一只沉甸甸的禮箱,腳步穩(wěn)當(dāng)?shù)胤诺街醒氲淖腊干?,剛伸手觸到箱蓋側(cè)面的黃銅搭扣,便將箱蓋掀開來。
然而下一秒——
“啊——??!蛇!有蛇!”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驟然炸響。
像又一道驚雷狠狠劈在宴會廳中央,尖銳得刺人耳膜,瞬間掐斷了廳內(nèi)剛冒頭的笑語。
眾人剛從雷鳴的驚悸中緩過神,冷不丁被這聲喊嚇得心頭一縮,所有目光齊刷刷釘向桌案。
只見那掀開的箱蓋下,并非預(yù)想中的奇珍異寶,而是一條通體黑亮的長蛇!
不知怎會藏在禮箱之中,此刻正緩緩抬起三角頭顱,分叉的信子嘶嘶吞吐。
覆著鱗片的身軀在燭火下泛著危險的冷光,緊接著便如一道黑影般扭動,從那箱中鉆了出來。
箱子里怎么會有蛇?
看上去還像是一條毒蛇!
這念頭剛在眾人腦海中閃過,驚惶便如潮水般蔓延開來。
搬箱的侍從被嚇得面無人色,雙腿一軟,踉蹌著往后退了三四步,腳下一絆,重重摔在地上,出于本能連滾帶爬地往旁躲。
霎時間,整個宴會廳再次陷入翻江倒海般的混亂。
女眷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有人慌不擇路地起身躲閃,裙擺掃過桌椅,杯盤碰撞聲、椅凳拖拽聲噼里啪啦響成一片。
主位上的昭華公主臉色驟變,精心維持的端莊儀態(tài)瞬間碎裂。
她哪里能想得到,祈福儀式剛要平順進行,竟又出了這等駭人意外!
驚怒之下,她猛地拍向桌案,高聲厲喝:“來人!快護著郡主!都愣著做什么!”
乳母也被嚇得渾身震顫,聞言立刻將搖籃里的小郡主緊緊抱在懷中,用寬大的衣袖護住孩子的頭臉,佝僂著身子往屏風(fēng)后鉆,四處搜尋著安全的角落。
賓客們更是全都亂了套,有人抄起桌案上的酒壺試圖驅(qū)趕,有的顧不上儀態(tài)往后縮。
仆役們慌慌張張地找著棍棒,卻又都不敢貿(mào)然上前去抓蛇。還有人急聲喊著“拿火把來!蛇怕火!”聲音在嘈雜中被攪得支離破碎。
整個大廳人聲鼎沸,亂成一團沸騰的粥。
而周遭驚擾卻定不住那黑蛇,只見那蛇仍順著桌案邊緣緩緩?fù)屡?,鱗片劃過桌面,落到光潔的地面上后,便朝著宴會廳的坐席這邊蜿蜒而來。
“蛇過來了!快躲開!”
不知是誰又喊了一聲,席間的賓客們徹底炸開了鍋。
驚叫聲、惶恐聲、桌椅挪動聲交織成一片,人人都大驚失色,只顧著往后退縮,什么體面都顧不上了,只生怕被那冷血的毒物纏上。
場面亂作一團,霍驍他們也神色驟變,眼底翻涌著驚覺與冷厲。
誰也沒料到這滿月宴上竟會突然竄出毒蛇。
然而云綺才剛瞥見那道黑亮的蛇影在人群腳下蜿蜒游走,手腕便猛地一緊,整個人被一股強勁的力道驟然抱起。
是她身旁的霍驍,反應(yīng)快得驚人,幾乎在蛇朝后方爬來的瞬間,便起身將她牢牢摟進懷里。
高大肩寬的身形滿是悍然氣場,寬大的手掌護在她后頸,將她的臉按向自已肩頭,隔絕了眼前的驚惶與亂象。
然而霍驍只頓了一秒,竟忽然轉(zhuǎn)身將她往身旁的裴羨懷中遞去,聲音沉凝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托付:“護好她?!?/p>
話音未落,他已從腰后抽出一把寒光凜冽的短刀,刀刃映著燭火泛出冷芒,顯然是要直接去殺那蛇。
裴羨伸手接住云綺,手臂下意識收緊,將少女護在懷里。
但他目光卻未在她身上多作停留,只一瞬便鎖定了廳內(nèi)地磚上急速爬行的黑蛇,腦海中瞬間閃過某篇古籍記載。
他眼神沉凝,薄唇輕啟,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卻精準(zhǔn)穿透了周遭的嘈雜驚叫,對著霍驍開口。
“是墨鱗蝰,罕見的劇毒蛇,喜陰嗜暖,且有追著活物氣息移動的習(xí)性?!?/p>
“它與普通蛇類不同,弱點不在七寸而在顱頂。鱗片堅硬,唯有頭頂一塊軟鱗無防護,重擊此處便能一擊斃命?!?/p>
“知道了?!痹捯魟偮?,霍驍便冷肅頷首,腳下未作半分遲疑,握刀的手青筋凸起,步伐沉穩(wěn)而迅猛,徑直朝著蛇影逼近。
云綺剛在兩個男人之間換了位置,還沒來得及抬頭,感覺得到裴羨將她抱得極緊。身后的楚翊卻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把她給我。”
他目光始終鎖在廳內(nèi)游走的毒蛇,語氣不見起伏,卻透著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你若信福運庇體,就讓她待在我懷里,她不會有事?!?/p>
裴羨聞言,身形驟然一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垂下眼,沒有說什么,將懷里的人,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