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綺今日剛出侯府,便覺出了異樣。
有人在跟著她。
對方身手極佳,善于隱匿,距離始終拉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跟丟,又不會暴露行跡。一身氣息十分收斂,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老手。
若非她出門后直覺有異便開始留意,尋常人根本無從察覺這份暗中的注視。
可對方又不像帶著惡意,只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她后面。
那姿態(tài),既像是在探尋她的去向,又隱隱透著幾分守護的意味。
因為上午路邊有乞丐端著破碗湊近,手剛要伸到她面前,她余光便瞥見暗處那人的氣息驟然繃緊,顯然是進入了警惕狀態(tài)。
這個人在跟著她,保護她。
只是,這人是誰派來的?
不會是祈灼。他不會做這種派人暗中跟蹤她的事。若是要找人跟著她,也會提前和她說。
不會是謝凜羽。他巴不得他自已時時刻刻黏在她身邊,哪會假手他人。
云燼塵更不可能。他事事只聽她的話,即便如今有了財力,也絕不會做她沒有允許的事。
更不會是裴羨,因為裴羨此刻就和她在一起。
那么,會是誰?
霍驍?遠(yuǎn)在京外的大哥?還是……楚翊?
大哥向來掌控欲極強,人不在京城所以派人跟著她,有可能。
霍驍和楚翊手下都會有這樣訓(xùn)練有素的暗衛(wèi),也有可能。
踏出慈幼堂的院門,云綺與裴羨并肩而立。不遠(yuǎn)處停著裴羨的馬車,他問她,要不要送她回侯府。
云綺卻沒應(yīng)聲,目光輕輕一轉(zhuǎn),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裴羨眸光微動,與她一起走到巷口無人的陰影里。
她抬眸望他,只輕輕眨了眨眼,裴羨便懂了她的心思。微微俯身,抬手撫過她的鬢邊,將一縷垂落的碎發(fā)攏到耳后。下一秒,便低頭吻了下來。
他的唇瓣染著幾分晚風(fēng)的涼,她也順勢抬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指節(jié)輕輕攥著他衣領(lǐng)的布料,任由兩人的氣息在寂靜的巷口處纏繞、交融。
管那人是誰派來的。
誰看了這一幕,誰先沉不住氣,就是誰派來的。
陰影處,唇瓣相離時帶起一絲極輕的濡濕感。
裴羨稍稍拉開半寸距離,掌心卻沒松開,依舊捧著她的臉,指腹能清晰觸到她臉頰細(xì)膩的肌膚。
他低頭望著她,那雙素來如霜雪般清冷的眸,此刻只有不易察覺的縱容和藏不住的溫柔,還有一絲因她而燃起的熱。
喉結(jié)微滾,他才啞著聲開口:“…出去嗎?”
云綺還環(huán)著他的脖頸,指節(jié)輕輕攥著他衣領(lǐng)的布料沒松。
聽見這話,非但沒退,反而微微踮了踮腳,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下巴,像在撒嬌,聲音軟軟:“再親一下?!?/p>
裴羨的睫毛顫了顫,長而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出的淺影也跟著微晃。
他沒再說話,只任由她環(huán)著自已的脖頸,在她臉頰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唇瓣又極輕地落下來。
蜻蜓點水般碰了碰她的唇,又稍稍拉開幾分距離??蛇@短暫的疏離不過一瞬,下一秒,又傾身靠近,唇瓣再次覆上來。
像是在描摹她唇的形狀,淺嘗輒止,又難舍難分。每次靠近與分開,只余唇齒間的輕觸與呼吸交錯,溫柔得快要將人溺進去。
唇瓣終于分開時,兩個人的氣息都不平穩(wěn)。
裴羨想將她送回侯府,云綺卻讓他先走了。
說自已想一個人去別處逛逛。
她今日出府沒坐侯府的馬車,而是出來之后雇了輛馬車,甚至連穗禾都沒帶在身邊。
此刻只剩她一個人,便悠悠走出這巷口。
京城最是熱鬧繁華,每隔七日會開夜市,集市恰巧離慈幼堂不遠(yuǎn)。暮色漫過屋檐,便有沿街的攤販陸續(xù)支起攤子。
今日便是夜市日,隱約已有人聲與吆喝聲裹著晚風(fēng)漫過來。云綺避開人潮,朝著一條街外的望星橋走去。
望星橋是京城有名的景致,漢白玉的橋身被月色洗得瑩白,兩側(cè)欄桿雕著祥云,靜靜橫跨在洛水之上。
夜市日,洛水兩岸會掛滿了燈籠,一串串從橋頭綿延至街尾,沿著河岸蜿蜒鋪開。
晚風(fēng)拂過,兩岸燈籠輕輕晃動,光影落在橋下的洛水里,碎成滿河跳躍的粼粼波光。
云綺走到橋邊,先抬眼望了望,三三兩兩的人影散在橋面。或憑欄賞這燈河映水的盛景,或與同伴交談。
橋下倒更熱鬧些,好幾張木桌竹椅支在岸邊,茶攤老板掀開冒著熱氣的銅壺,吆喝著遞上溫醇的熱茶。
不遠(yuǎn)處不少人在垂釣,燈籠光影落在肩頭,魚漂在水面隨波輕動,偶爾有魚上鉤的驚呼,惹得旁人側(cè)目。
云綺走到茶攤旁,目光掃過岸邊釣魚的人,來了幾分興致,抬眼問老板:“可還有釣魚竿?”
茶攤老板一撓頭:“姑娘來得不巧,今日夜市人多,好竿子全借出去了,就剩一根壞的。只有竿身,沒帶魚鉤?!?/p>
云綺卻懶懶頷首:“無妨?!?/p>
租借魚竿兩個銅板,她隨手將一塊碎銀遞出去。老板眼疾手快接住,掂量著碎銀倒吸一口涼氣。
連忙揣進懷里,臉上堆起滿臉笑意:“這……姑娘您稍等!”
想來是哪家千金小姐閑著沒事干,來看看河景打發(fā)時間。
老板很快便拿出根竹制魚竿,又麻利地在河邊選了處視野開闊的好位置,搬來一張鋪著厚棉墊的藤椅,小心擺好:“姑娘您坐,這位置看夜景最好了。”
云綺道謝坐下,接過魚竿,又指示那老板將魚餌替她纏在魚竿末端的線上,抬手一揚,魚線帶著魚餌落入水中,濺起細(xì)小的水花。
老板沒想到眼前少女還真打算用這沒鉤的魚竿釣魚,忍不住湊上來勸:“姑娘,您這沒魚鉤,就光綁著魚餌,哪兒能釣上魚???”
云綺垂眸望著水面的光影,語氣漫不經(jīng)心:“釣得到?!?/p>
對云綺而言,釣魚的樂趣并不是魚兒上鉤那一瞬間的雀躍。
前世她便喜歡垂釣,卻更喜歡等待的過程。
看水面光影里,細(xì)碎的漣漪一圈圈擴散,偶爾有銀亮的魚鰭劃破水面,又倏忽隱去。整個人完全放空,心也靜得像一潭深水。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云綺再轉(zhuǎn)頭時,周遭方才在不遠(yuǎn)處垂釣的老者、橋面上低聲談笑的行人,連茶攤邊忙碌的老板,都沒了蹤影。
夜色漸深,唯有兩岸的燈籠依舊亮著,靜謐無聲。
就在這時,一件厚重的墨色披風(fēng)輕悄覆上她肩頭,帶著微涼的綢緞觸感,將深秋的寒風(fēng)隔絕在外,清冽又帶著幾分沉斂的龍涎香漫過來。
男人深沉的嗓音在她身后響起:“……表妹是在釣魚,還是在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