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yè)特長面試在初八,考場就是清大藝術(shù)團平時的排練場。
大落地窗,光亮的木地板,長桌后評審團一字列開。
一半是本校藝教的老師,另一半是從隔壁央音借來的音樂表演系外援,力求拿到高分的孩子既專業(yè)過硬,又跟藝術(shù)團合拍,絕不放過一個合適的好苗子。
蘇夏運氣很好。
帶著琴進門做完自我介紹,剛一坐下,就從長桌盡頭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去年冬天她在央音寄宿,上過柏林樂團首席的大師班,就是這位女老師負責(zé)中方的帶教。兩人說過的話不多,但蘇夏對她充滿感激。
那時候她起早貪黑鉚足了勁兒練琴,一個月瘦了太多,帶來匯報演出的禮裙掛不住了。
本來準(zhǔn)備臨時去小賣部買盒晾衣夾湊合湊合,是對方聽說后從家里帶來了針線包,臨上場幫她縫了幾道,守護住了少女小小的體面和自尊。
女老師一身黑高領(lǐng)毛衣,氣質(zhì)精干。
和她對上視線時,沒說什么話,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贊許和鼓勵全在眼底。
全透明的流程公示,沒有人會為她徇私。
但只是一次簡單的重逢,就足夠讓她充滿力量——
你看啊,蘇夏。
世界是一個為你畫成的圓,每一點努力都作數(shù)。
過往你遇見的每一個人,讓你哭過笑過的每一份際遇,都會成為推著你向前的那只手。
面試分兩部分,先演奏再自由問答。
兩首自選曲目是蘇夏和李老師商量了很久才一起決定的。
一首巴赫的無伴奏組曲,展示扎實的經(jīng)典演繹能力。
另一首迎合清大藝術(shù)團這幾年頻繁外出演出新民樂的需求,選了那首她在省團已經(jīng)千錘百煉過的《梁?!?。
心跳很快,手指尖冰涼,靠在大提琴兩側(cè)的膝蓋有些發(fā)抖。
可那又怎么樣?
五百多天,她已經(jīng)拼盡了全力,靠自已來到了這里。
不需要超常發(fā)揮,只要把昨晚最后一次練習(xí)時的水平發(fā)揮出來,她就是自已的冠軍。
主評審示意。
蘇夏深吸一口氣,拿起琴弓。
到了第二首《梁?!窌r,原本無意識憋住的呼吸變得悠長,她很輕地閉上了眼睛。
這首曲目她早已熟到從任何一小節(jié)都能續(xù)下去。
化蝶前,祝英臺不過才十八九歲,她在梁山伯墓前想了些什么?
千年過去了,吃人的封建禮教不再,同樣只有十八歲的蘇夏竟在這一瞬,朦朦朧朧地觸碰到了那位東晉少女的呼吸:
上窮碧落下黃泉,
我的愛人,我只想與你相見。
這一遍,蘇夏傾注了自已全部的感情。
琴弓離弦,余音在排練廳回蕩了許久才止息。
再抬起頭時,下巴邊濕濕涼涼的,蘇夏才發(fā)現(xiàn)自已竟然動情至此。
評審座上,有位花白頭發(fā)的年長教授早已摘下了眼鏡,拿手帕不住地揩淚。
主評委安靜了好幾秒,重新去翻看她擺在桌上的履歷,“江城一中,蘇夏同學(xué)是吧?”
蘇夏連忙站直,吸了吸鼻子,“我是?!?/p>
“誒不用站不用站,你坐?!?/p>
主評委連忙擺手,一時竟也有些失語,“……特別好?!?/p>
好到難以置信。
這么年輕的梁祝,居然能有這樣的感染力。
這小姑娘真的只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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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試面試的小分很多,需要走一段時間流程才能公示,并不會當(dāng)場得知結(jié)果。
簽字確認,從志愿者手里拿回隨身包。
已經(jīng)走出了考場很遠,蘇夏還是心潮難平,手機開機,接觸到屏幕的指腹都打滑,全是剛剛出的汗。
未讀消息里蘇小娟的最多。
問她考完沒,發(fā)揮如何,有沒有跟何苗吃飯慶祝。
下面跟著一長串家里的照片,冰箱里新鮮的車厘子和草莓,餐桌上剛插好的鮮切花,整個家都妝點得生機勃勃。
蘇夏床頭原本只有一個木頭小相框,放著五歲那年蘇小娟抱著她看長頸鹿的合影,現(xiàn)在相框被一只嶄新的jellycat兔子抱著,由頭是“看網(wǎng)上你這么大的女孩都喜歡”。
兩筆五千二的轉(zhuǎn)賬紅包,備注每條都不一樣。
【完成就是完美,夏夏最棒】
【晚上媽媽就到,接我的小財神回家】
蘇小娟對她那些親親抱抱的小表情包向來不屑,有時候嗤她“狗皮膏藥成精”,有時候又是“花言巧語,行了行了”。
幾日不見,蘇小娟肉眼可見的母愛大爆發(fā),連撅嘴黃豆人都發(fā)了好幾個。
世上只有媽媽好。
蘇夏感動又心虛,千恩萬謝把紅包接了,一邊回復(fù)一邊祈禱,好媽媽務(wù)必一輩子都不要知道她前兩天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