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完全離開呼吸機,蘇夏就從急診轉(zhuǎn)進了神內(nèi)普通病房。
解毒治療中的嗜睡和平時不一樣。
每天一次的高壓氧治療后,她的意識都能清醒一會兒。
她能看見窗邊灑進來的太陽光,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進來查房的主治醫(yī)生,跟爸媽回江城前最后一次跑來看她的何苗。
但就是渾身沒勁兒。
嗓子也發(fā)飄,丹田里一口長氣都頂不出來,說話特別費勁。
初十一大早,女生是帶著禮物來的。
蘇夏念叨了那么久的頤和園,誰也沒想到會因為意外沒去成。
何苗特地替她跑去景區(qū)買了冰箱貼,是個坐在馬扎上溜冰的小女孩,臉蛋紅撲撲,板凳撐腿后面嗖嗖帶風,在湖面上飛馳。
“我挑了好一會兒,覺得這個最像你?!彼踉谑中睦锝o蘇夏看。
好友現(xiàn)在不方便說話,何苗把兩人份的話都說了,嘴皮子一刻不停。
冰箱貼介紹完了,她又從包里掏出一串糖葫蘆毛茸掛件,放在她手邊蹭一蹭,“這也是給你的,等你好了我們吃真的?!?/p>
“前兩天咱們考試,我爸媽跑去故宮那邊溜了一大圈,京市的咖啡店太嚇人了,創(chuàng)新不出來非要硬創(chuàng),搞什么糖葫蘆美式、豆汁美式,點兩杯還送焦圈兒。”
“我本來以為只有傻老外會買,結(jié)果我媽美美喝上,還給我拍照炫耀。”
急診那屋人多,顯得還熱鬧一些。
到了這邊的單間病房,只有各種儀器隔一會兒滴一聲,床頭升高了一半,蘇夏靠躺在枕頭上邊吸氧邊聽她說,一張小臉白得像紙。
何苗看了她一會兒就頂不住了,再也閑扯不下去,眼眶直泛酸,“你現(xiàn)在什么感覺啊,頭痛不痛?”
“誒我的錯我的錯,你別動!”
見蘇夏想搖頭,她上身一下坐直,把她肩膀摁回去,“頭千萬別動,你就抬抬手指,動一下肯定、動兩下否定?!?/p>
女生的鼻頭眼看著紅了。
蘇夏歪著頭,很輕地笑了笑,把沒輸液的那只手從被子里拿出來。
何苗以為她聽了自已的提議,屏息等著數(shù)她動幾下,結(jié)果那只手又抬高了幾寸,在她眼皮底下比了顆愛心。
她還好。
聽醫(yī)生說,再過段時間就能出院了。
所以別為她擔心。
一股酸意直直往上沖,何苗鼻涕泡都要被煽出來了,“你真是……”
這間病房條件很好。
光線柔和,明亮而溫暖。
蘇小娟坐在墻角的椅子上休息,偶爾才往她們這邊看。
蘇夏側(cè)眸,往媽媽那邊掃一眼,再抬眼看向何苗時,神色里藏不住的焦切。
她用口型無聲問,【他怎么樣了?】
從蘇小娟來京市起,她就默認進入了一種被監(jiān)視的狀態(tài)。
手機被收走了,每天除了輸液吃藥做高壓氧,就是睡覺,對外界發(fā)生了什么一無所知。
在急診樓那會兒,許霽青還在。
還沒跟他說上話,蘇小娟就來了,這之后又過去了兩天,她再也沒見過他。
前世已經(jīng)活了二十七年的閱歷,好像從這一刻起,才真正在她身上復活——
她就是有種莫名的自信。
許霽青不會放棄她。
死亡才能從她身邊奪走的戀人,不會這么輕易就松開她的手。
比起這些,她更擔心的是他自已。
今天已經(jīng)初十了,決賽冬令營下午就閉幕,屆時今年的六十人國家集訓隊大名單會正式公布。
他考得還順利嗎?
前天蘇小娟跟他聊過了吧。
他們說了什么,依照蘇小娟的脾氣,他有沒有挨打?
事到如今,凡是有蘇小娟在的地方,許霽青這個名字都是違禁詞。
但讓蘇夏都這樣了還在惦念著的“他”,還能有誰?
何苗腦筋轉(zhuǎn)得很快,手在她床邊打了個ok的手勢,偷換主語,“我一切正常啊,考得挺好,有什么活動都去參加,就等出成績了?!?/p>
蘇夏松了一口氣。
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他在哪?】
或者,她潛意識里更想問的是。
他又來看過她嗎?
女生喉嚨微哽,像是看懂了她沒說出口的話,彎下腰抱了抱她,在她耳邊實話實說,“……我不知道?!?/p>
直到何苗離開病房,蘇夏再次昏昏入睡,她都在想這最后一句話。
她有點左右腦互搏的意思。
一邊堅定,一邊失落。
心里還是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忐忑,擔心他就真的這樣不告而別,一句話都不給她留下。
到她晚上醒來,床頭的電子表已經(jīng)過了九點,病房里光線很暗。
蘇夏動了動上半身,被褥窸窸窣窣。
蘇小娟原本在她床邊看郵件,聞聲抬頭看過來,摸摸她的手,“餓不餓,還繼續(xù)睡嗎?”
蘇夏攥了一下她,感覺自已好點了,幅度很輕地搖了搖頭。
“媽媽,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出去干嘛?”
蘇小娟看她,“給你定單人套間就是為了方便,洗手間屋里就有,不用出去挨凍。”
“醫(yī)生讓我走走路復健?!碧K夏低著頭。
她大概能猜到蘇小娟在想什么,破罐子破摔,裝不知道。
掀開被子撐起身,摸索著把腳伸進拖鞋,“我就從這頭走到那頭?!?/p>
蘇夏的大羽絨服就壓在被子上,眼見著她要伸手去夠,蘇小娟認了,嘆了口氣,一把將衣服撈過來,拉鏈從小腿拉到下巴,羊絨圍巾和帽子也嚴嚴實實裹上,“我扶著你,不許亂跑?!?/p>
已經(jīng)過了探視時間,外面沒什么人。
吸頂燈關(guān)了幾盞,光線昏暗,走廊盡頭的窗開著,嗖嗖往室內(nèi)漏涼風。
一出病房門,蘇夏就忍不住渾身哆嗦了一下。
蘇小娟順勢問,“回去嗎?”
蘇夏又搖頭,扶著墻邊的欄桿緩慢向前。
經(jīng)過護士站時,蘇夏多看了眼,從旁邊靠墻的塑料椅到臺子上,不知道是誰折了一片紙船。
大的小的都有,像是用什么廣告紙疊的,挺突兀地被人歸攏堆在那,一會估計就被保潔扔掉了。
是誰等人時候的消遣嗎?
十幾只紙船,不知道對方等了多久,有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兒科病房不在這層。
好多年了,蘇夏從來沒見過身邊有誰沒事的時候會折紙,簡直像是千禧年之前哄小孩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