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早前,林婷還會有一丟丟在意。但現(xiàn)在,隨著學(xué)習(xí)深入,自覺有了足夠底氣,別說不記恩的倒霉弟弟,就連老林家,加一塊兒都未必能觸動她分毫。
尤其目前所學(xué)的天文易理,天地之廣闊浩渺,命理之奇詭玄妙,哪怕只是皮毛,都足夠林婷由內(nèi)而外震撼不已。
每日光是學(xué)習(xí)就已經(jīng)占據(jù)了大部分心神,平日還要分一些給兩個孩子,還有時不時過來的梁老爹。
哪里還有時間關(guān)心其他?
至于梁府上其他人就更不會在意了,不說一個小秀才對他們這些大戶算不得什么,西院本人受寵不說,兩位公子小姐也是聰明伶俐,備受老爺看中。要他們說,林姨娘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娘家不成器算什么?
原本人家也不是靠這個才在府上站穩(wěn)腳跟的。
總之,林小舅落榜一事不過一陣兒微風(fēng)吹過,在梁府什么都沒落下過!
林婷照常沉浸學(xué)習(xí),安寧照樣開開心心且學(xué)且玩兒,最后一個梁小哥,依舊在妹妹壓迫下被迫卷到飛起!
然而比之輕松愉快的梁家,一直寄予希望的老林家可就大相徑庭。
林家村
依舊是那方破舊的矮屋,不過這會兒,整個前廳氣氛卻是格外壓抑沉悶。
包括早已經(jīng)嫁出去的林二妮兒,一家子齊齊聚在一處,每個人臉上都瞧不出半點(diǎn)兒喜色。
最后還是林老爹率先開口。
沉厚蒼老的聲音在這昏暗的房間內(nèi)分外壓抑:
“老大,到底是咋回事?”
“青云的學(xué)業(yè)可是連夫子都夸的,就算在縣里學(xué)堂,那也是排在前頭……”
若非如此,一家子也不會有這么大的期望。
沒有再看打從昨日回來起,東廂便被牢牢緊鎖著的房門。林老大蹲在地上,嘶啞的聲音似是從喉中最深處發(fā)出:
“都是我這個當(dāng)?shù)牟怀桑瑳]能照看好兒子,才叫青云考到后半場突然起了高熱?!?/p>
“爹你是不知道,青云……青云最后,都是被人抬著出來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林老爹滿是粗糙痕跡的大手不住捂著臉,因著多日未曾休息,雙眼間早已經(jīng)滿是血絲。
林家眾人卻依舊沉默無聲。
院試通常二月起試,分正試、覆試,攏共要考兩日。北邊兒本就天寒地凍,夜里更是冷的很,學(xué)生一個不好就得出事兒。
多番打聽下,早前林家老兩口也不是沒想過這一遭,之前大妮兒帶回來的幾件兒緞子襖,縱使再冷,家里這么些人也愣是沒一個舍得碰過一下,全都緊著這個唯一有出息的大孫子。
就算今年沒了,但前年那件兒不還在嗎?兩年而已,哪有那么容易不暖和。
就這,走之前,他家老婆子還親手改了又改,生怕孫子穿不好。
可以說,為了這唯一的希望,家里能給的,都已經(jīng)給盡了。
不顧上頭老兩口的冷眼,林二嬸兒當(dāng)即重重咳了聲,斜著眼冷聲道:
“合著還是家里的錯了,大伯子可別糊弄咱!
長安他爹之前可是打聽過了,今年縣里秀才公一共中了兩位,其中一個文秀才人家正經(jīng)書香門弟,族中有舉人老爺坐鎮(zhèn),還是縣里教瑜,這咱們比不了。
可這另一位張秀才,人家也是村里人,比青云還小一歲。論富裕,家里田地還沒咱們林家多。每日除了進(jìn)學(xué)外,就連大冬天,也得不停歇的給人家書社抄書。
就這,吃穿上,跟咱們青云也是沒法兒比?!?/p>
“甭說緞子襖了,人張秀才回來時,穿的還是件洗的發(fā)白的棉衣裳呢!”
言外之意,咱家條件是不好,但還真沒到那種地步。起碼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再說,是誰整日清高的很,硬生生把活財(cái)主,還是親姐姐氣走了呢!
“要我說??!”林二嬸兒還想說什么,可惜還沒開口,便被上首老爺子冷聲打斷道:
“老二家的!”
聽出公爹當(dāng)真惱了,林二嬸兒這才悻悻閉嘴。只眼里的不服硬是沒落下半分。
一旁的老二老三沉默不語。
環(huán)視了一大家子的臉色,上首林老爺子不由得深吸口氣。深邃渾濁的目光透過窗棱,直直地刺向東廂依舊緊閉著的房門。
作為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孫子,人還聰明有出息,不止林老大疼,林家老兩口常日里那更是心肝兒肉一般瞧著。
為了這大孫子前途,哪怕立時便要了老兩口的命也是成的。
可沒有一刻,林老頭比現(xiàn)在更明白。
青云這孩子,吃不了苦??!
思及此,上首林老頭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子愈發(fā)頹下了來。
然事已至此,要放棄嗎?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說青云已經(jīng)離秀才只差臨門一腳,是整個老林家?guī)状詠砦ㄒ坏南M?。這些年家里為這個孫子已經(jīng)付出太多,太多了……
前頭九十九步都走了,這最后一步,他老頭子……不甘心??!
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林老爺子眼中已是不可置喙的強(qiáng)硬:
“行了!既然是意外,一次考不中那就后年再考就是!”
“外頭那么些秀才,又有幾個是一回就中的!”
二房三房對視一眼,眼中皆閃過游移不定。沉寂的小院,愈發(fā)寂靜無聲。
老爺子目光又是一沉,片刻后方才神色不明道:
“老大家的,改明兒你帶著四妮兒去瞧瞧她姐。四妮兒今年也十七了,這婚事耽擱不得!”
話音落,緊緊靠在阿娘跟前,林靜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fā)白了下來。
眾人也不再說話。
晌午時分,一家子沒滋沒味兒的用過一頓午飯?;氐椒块g,林二嬸兒心疼的將自家閨女也就是二妮兒摟在懷里,語氣格外小心翼翼,絲毫不復(fù)之前的潑辣:
“二妮兒啊,青云這事兒……姑爺,還有你那公爹他……沒說什么吧?”
緊緊拽著有些發(fā)舊的袖口,林二妮眼中不由閃過苦澀:
“娘,相公跟公爹是沒說什么,可大嫂二嫂她們……”
何況現(xiàn)在沒說,不代表心里就真沒意見。
林二妮兒有自知之明,論條件,比起有好幾十畝地,十里八村都還算得上富裕的婆家,前頭妯娌也都是富戶,她們林家是真算不得什么。
當(dāng)初之所以能結(jié)這門親事,瞧的不過是堂弟的前途。
然而這些年,不說最后青云院試借出去的錢,她每每回來,東西沒少給,家里幾個嫂子早意見大了。
不是哪個都跟梁家那般富貴。
王家……歸根結(jié)底也只是富裕些的小地主罷了。
現(xiàn)在林二妮是真徹底進(jìn)退兩難,繼續(xù)支持。那么大一筆費(fèi)用,不說王家一個小地主禁不禁的起,幾個妯娌都能把她生吞活剝了。
不支持,前頭搭進(jìn)去的銀子怎么辦,何況堂弟一日考不中,不說公婆,她在一眾妯娌間,就一日抬不起頭來,只有被欺負(fù)的份兒。
恍惚間,林二妮不由心想:
難不成,當(dāng)年大姐便是想到這一點(diǎn)兒,方才毫不猶豫,哪怕是做妾也要留在梁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