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臺階并不高,朱棣人高腿長,兩步就上去,而且極其穩(wěn)當。
但趴在他背上的徐達,卻趴得不是很穩(wěn)當。
“四爺,放老漢下來!”
“您踏踏實實的.....”
“不行不行...這是乾清宮,君臣有別!”
“呵!”
朱棣一笑,背著徐達就往殿內走,“啥別呀?小時候您老總是背著我,現(xiàn)在我背著您老,這不是應該的嗎?”
說著,嘆口氣,“哎,別說背您老了!萬一將來哪一天您老不在了,我這個皇帝的兒子,不是一樣也要給您老匹披麻戴孝嗎?”
“你個.....咒我是吧?”徐達低罵一聲,卻滿臉都是笑容。
“爹!”
朱棣邁步進殿,“我老丈人來了!”
老朱見兒子背著徐達進來,眼中是贊許的笑,但嘴上卻揶揄道,“喲喲喲.....這孝順勁兒喲,你親爹你都沒背過!”
“哈哈!”朱棣站在原地,咧嘴一笑。
“那不一樣!”
徐達目光在殿內轉轉,最后落在李景隆身上,開口道,“您是他親爹不假,可是老臣把閨女給他了呀!”
而李景隆也在瞬間讀懂了師父眼神的意思,上前幾步,彎著腰,“四爺,給我吧!”
話音落下,徐達在朱棣背上已是伸手摟住了李景隆的脖子。
“這就是娶媳婦忘了爹!”
老朱哼了一聲,看著徐達被李景隆放在椅子上,虛弱的歪著頭,忽心生感慨。
他這個一輩子剛強的老伙計,此時此刻...很是可憐。
什么英雄!什么豪杰!
狗屁!
啥也比不上沒病沒災!
太監(jiān)總管樸不成,出現(xiàn)在老朱身后,低聲道,“皇上,太子爺,戴先生那邊準備好!”
~~
“嗚嗯....”
“嘶....”
隨著徐達壓抑著的痛苦的呻吟聲中,當戴先生撕開他后背裹著的層層紗布之后,從老朱到李景隆,齊齊的倒吸一口冷氣。
徐達的后背上,那密密麻麻的蜂窩一樣的病癥,一個個都好似張開的嬰兒的嘴,不住的從里面冒著粘稠的好似濃痰一樣的液體。
一股腥臭,撲面而來。
“這....”
李景隆注意到,戴先生的手開始抖了,說話都哆嗦了。
“這什么這?說話?”
朱棣怒道,“能不能治好?”
“這.....”
戴先生又是一哆嗦,身子肉眼可見的晃動兩下。
“能治就治,治不了不怪你!”
徐達抬頭,看了一眼戴先生,“都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要是治不了就是老漢我的命到這兒了。誰也不會怪你!”
“您別慌!”
嘴上說著不讓戴先生慌,但李景隆的心中卻有些慌。
徐達能不能逃過洪武十八年這道坎兒,就落在對方的身上。
“您好好看看,慢慢想....到底該怎么治!”
李景隆輕聲道,“別慌別怕,老公說了,即便不行也不會怪罪你!”
聞言,戴先生感激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然后整理下心神,才開口道 ,“老國公的病灶,太多了!”
說著,他指著徐達那慘不忍睹的后背,“這些膿包,在老國公背上的筋骨里,像是個瘺管似的,都連通了!”
“但又不是一根瘺管,而是好多根!”
“所以這沒通的地方,堵住之后就開始化膿冒頭.....”
“老國公過去醫(yī)治不當,再加上外傷,使得病灶一層加一層....”
“治....臣...有辦法。可不敢說,就一定能治好!”
“而且,治起來所受的痛苦,常人難以承受....”
“要先把這些瘺管堵塞的地方切開,把里面的膿血引出來...”
“這可不是像太子爺那樣,一會就完事的,而是起碼要引上七天...”
“切開瘺管之后,在傷口內插入絲綢條,不讓傷口愈合,也能吸收膿血...”
“每天都要換新的,每天都要清理傷口...”
“最后,再用刀把這些爛肉全部割除....”
殿內,驟然一片安靜。
眾人聽得迷惘,但卻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樣的痛苦。
“一般人?老漢我是一般人嗎?哈哈哈!”
徐達豁達的笑笑,“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能治,那行...有啥本事,就往老漢我身上招呼吧!”
說著,笑看老朱,“咱們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漢子,死都不怕,還怕疼?哈哈,真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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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啦...
“呃....荷荷...”
隨著烈酒開始沖刷后背,徐達的身子驟然繃緊,猙獰的眉頭之下滿是壓抑的痛苦,幾許低吼從喉嚨中傳出。
“您忍著點...”
戴先生用鑷子夾著棉球,哆哆嗦嗦但又無比細致的擦洗著徐達后背上的每一處病灶,他動一下,徐達忍不住激靈一下。
“來!”徐達趴在椅子上咬牙大喝,“曹他老娘的!”
“師父!”
此時此刻,別無他法。
李景隆只能伸出手,讓徐達用力的攥住。
嘩啦...
“呃嗯嗯...喔!”
徐達的手,攥著李景隆的手,兩人手上的關節(jié)吱吱作響,發(fā)白突出。
“嘶嘶嘶....”
堪堪洗完,徐達已是連聲冷氣。
“給口酒,給口酒....”
他是人,不是鐵打的,能壓抑著不發(fā)出呼聲,已是遠超常人。
“給他!”
老朱在旁,長嘆一聲。
朱標走到桌邊,溫熱的酒倒入銀杯之中,雙手捧著遞給徐達。
而徐達在接過之后,迫不及待的送到嘴邊,咕嚕咕嚕。
“痛快!”
徐達大喝一聲,“來!下刀吧!”
“您忍著點....其實下刀割開的時候,倒是不怎么疼...”
戴先生的身兒打晃,竭盡全力拿起銀刀,卻半天都沒有動作。
“動手呀?”朱棣急道,“想啥呢?”
“臣....”
戴先生無助的哆嗦兩下,“手上沒力,不敢......”
李景隆明白這話的意思,他只是個大夫,還是個千里奔波而來,早就精辟歷經(jīng)的大夫。
而且他要救治的,還是當朝第一開國功臣,而且....一旦救治不好,對方還有性命之虞!
與其說是無力,不如說是膽怯。
他的神經(jīng)已緊繃到了極點,身體都僵硬了。
于是,李景隆看看戴先生手中的銀刀,準備開口。
“我來!”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眾人看過去,卻是朱棣。
他走到邊上,用熱水跟烈酒反復的搓洗自已的大手。
然后甩甩手站在徐達的背后,張開手掌。
“我來!”
他看向戴先生,“你說吧,從哪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