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反對修陵,而是這事...不靠譜!”
從紫禁城中出來,李景隆在夫子廟后面,一處還算雅靜的小酒館中,與戶部侍郎李至剛會面。
他離開京師足足一年多,算上北征那次差不多兩年的時間。
如今他那原本滴水不漏的曹國公都有了探子,那他其他的產(chǎn)業(yè),比如天下第一樓,華清池等就是安全的嗎?
李至剛小口的喝著用冰鎮(zhèn)過的黃酒,然后夾了一筷醉蝦,細細的剝殼。
且口中說道,“皇上祖墳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個確切的地方,而是那跟皇上同宗的朱貴,推斷了一個大概其的地方!”
“大概是個范圍?”
李景隆托著腮幫子,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也就是說,具體墳塋地的位置還沒確定?”
“怎么確定?”
李至剛壓低聲音,“都沒辦法確定!當(dāng)年都是草草掩埋的,都沒立碑!”
李景隆心中長嘆,暗中道,“是呀!草草掩埋,不知具體的地方,難不成還挖開?誰敢提這話,腦袋不想要了?”
“沒有準確的地方,就只能大概!”
李至剛又道,“所以要修的,乃是....”說著,他又看看周圍,低聲道,“衣冠冢!”
聞言,李景隆苦笑。
“您說!朝臣們能答應(yīng)嗎?”
李至剛繼續(xù)道,“就為了個衣冠冢,調(diào)動一州的人力物力,而且朱貴所推斷的那個地方....”說著,他也嘆氣道,“還他媽的是河口之地!那片地地方,倘若日后再發(fā)生黃河奪淮的大災(zāi),是準備用來泄洪的!”
“萬一....萬一修筑了城池沒地方泄洪,泗州周圍的百姓咋辦?”
“這罵名,我是擔(dān)定了!”
李景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唯恐避之不及!”
李至剛笑笑,“不單是罵名,而且這錢糧?”說著,他又是一笑,“您素來有聚財童子之美稱...”
“你等會!”
李景隆打斷他,“這事,你戶部不掏銀子出來?”
“沒錢!”
李至剛一攤雙手,忽的一笑,“真沒錢!”
“行!”
李景隆冷笑,“明兒我就上書給皇上,你給我做副手,一塊督辦祖陵大工!”
“別呀!”
李至剛急道,“卑職我人品是不咋地,要是別的能獲皇上歡心,升官掌權(quán)的事,您不舉薦我,我跟您急!可是這事,您萬萬不可把卑職摻和進去!”
“不然!”他又是一攤手,“卑職一生的前途,就完蛋了!卑職可不是您,生下來就是公爵之子, 成年之后就是世襲罔替!”
李景隆白他一眼,“可這事沒錢,還真是難辦!”
“錢,沒有。糧食,倒是有!”
李至剛忽又是一笑,“有糧食的話,未必用得著花錢!”
李景隆正色道,“仔細說說!”
“錢,是用來給征調(diào)的民夫的,雖說一人落不下幾個銅子兒,可也畢竟是錢!加一塊,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
李至剛低聲道,“所以可以不用民夫呀?淮西總管那邊,七八萬軍戶呢...”
“你是嫌我死的慢!”
李景隆冷哼,“調(diào)用軍戶,你真想的出來!”
但隨即,他心中猛的警覺起來。
“大概老朱,也想讓我調(diào)軍戶去干活吧?”
“如此一來,我好不容易在軍中建立的好人緣,直接就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得罪了文官沒什么,得罪了軍隊,那可真是.....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了!”
~
與李至剛會晤之后,依舊沒有頭緒。
李景隆背著手,讓親兵們遠遠的跟著,漫無目的的游走在京師繁華的街市之中。
京城最繁華的就是夫子廟附近,天下第一街這一條長長的街道。
“回想當(dāng)初,自已那點小聰明,都用在了這個上頭!”
看著日進斗金的天下第一街,李景隆心中苦笑,“當(dāng)初費盡心機的討好人家爺倆,為他們考慮著想,殊不知現(xiàn)在,呵呵!”
所謂爬的越高,摔的越慘。
他李景隆現(xiàn)在除了世襲罔替曹國公這張護身符之外,竟然找不出別的長處了。
心中想到這些,他也沒了繼續(xù)晃悠的心思,剛轉(zhuǎn)身準備叫親兵牽來戰(zhàn)馬,卻忽見一個老頭,正在一處飯莊子的二樓上,對他招手!
~
“一個人瞎晃悠什么呢?找相好的去?”
“晚輩見過信國公!”
飯鋪子中那老頭,卻正是信國公湯和。
太陽還沒偏西呢,老頭就喝得老臉紅撲撲的。
“瞅你喪膽游魂的!”
湯和點點自已身前,“坐下,咱爺倆喝點!”說著,忽抓了一個黃豆,啪的扔在李景隆的腦門上,“回京了,也不知道去我家看看我去?咋,你師傅不在了,就跟我疏遠了?”
李景隆幫著湯和滿酒,“家母最近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家中侍奉來著!”說著,笑道,“老公爺您看著氣色還不錯!”
“嗯,且他媽活呢,就是不死!”
湯和笑笑,斜眼看看李景隆,而后低聲道,“皇上把泗州祖陵的差事給你了?”
李景隆一驚,“這您老都知道,您消息夠靈通的呀!”
“靈通什么呀?我他媽也不會算命!”湯和撇嘴,“這差事,是我跟皇上舉薦的你!”
“???”頓時,李景隆愣住。
~
就見湯和,對著門口微微擺手。
而后就聽門口傳來向下的腳步,門外的護衛(wèi)當(dāng)中,只有李景隆的親衛(wèi)在那站著,湯和的人竟然都走了。
“是不是覺得是個苦差事?”湯和笑瞇瞇的問道。
“晚輩愿聞其詳!”
“別他娘文縐縐的!”
湯和忽給了李景隆一巴掌,“心里是不是罵我老不死的,給你找罪受?”說著,哼道,“若不是看著天德的面子,你當(dāng)我愿意搭理你?”
而后,他壓低聲音,“你呀,錯了!”
李景隆撓頭,越發(fā)的不解。
有時候他自問聰明絕頂,可有時候在面對這些老殺才的時候,又明顯感覺腦子不夠用。
“回京之后,不進宮,在家待著,給誰耍臉呢?”
“你是大明的臣子,不是家里的孩子,誰還慣著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給忘了?”
湯和一連串的開口,“你小子平日看著機靈,可有時候這腦子就不知道轉(zhuǎn)彎?”
說著,繼續(xù)罵道,“京師里頭,開國軍侯在家閑著的多了去了,哪個像你似的貓起來不見人的?”
“呵呵!”
李景隆干笑,“您誤會了!”
“別扯臊!”
湯和又道,“我們這歲數(shù),見過的屎比你拉過的都多!”
李景隆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岔開道,“您為什么舉薦晚輩呀?”
“祖陵非你不可!”
湯和正色道,“誰讓你骨子里流著他朱家的血呢?你要修的是你奶奶的爺爺?shù)膲?,又不是外人的墳!?/p>
“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戶部不給錢!”
李景隆攤手道,“還要調(diào)用民夫...”
“淮西總管大營幾萬的軍戶不夠你使喚,你非要花錢雇?”湯和撇嘴。
“軍戶.....”
“軍戶就不能干活了?當(dāng)兵的就不能修墳了?”
湯和說著,眼睛一斜,“小子,那是朱家的兵!”
陡然,李景隆心中所有的疑惑直接解開了。
對呀!
他是一直當(dāng)局者迷了!
那些都是朱家的兵,李景隆不使喚他們,能落下好嗎?
而李景隆執(zhí)意不去使喚這些現(xiàn)成的人力,偏要花錢征調(diào)民夫,那在老朱那怎那么想?
你小子這么愛惜羽毛?
你小子這么在意自已的人緣?
現(xiàn)在的他,需要名聲越臭越好!
“有了人手,無非就是用點糧食!”
湯和又道,“匠戶也是現(xiàn)成的,修唄!”說著,他喝口酒,繼續(xù)道,“下面的人,不就是用來使喚的嗎?我說句不好聽的...”說著,他頓了頓,“下面的人,算人嗎?就是活牲口!”
“你呀,也別著急!”
“慢慢的,修他個一年半載也無妨!”
“老公爺!”
李景隆感激的舉杯,“您真是...幫了晚輩一個大忙了!”
“哎!”
湯和忽然嘆道,“誰讓天德走的時候,嘴里還念叨著你記掛著你呢!我呀,他媽的這也是管閑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