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悶進宮了。
這是她第一次進宮,這一路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雖然早間肖五語無倫次的講了很多宮里有什么。
可他哪里知道悶悶進宮和他進宮走的就不是一條路,悶悶去的是后宮的花園和去乾清宮的肖五根本就不一樣。
皇八女朱徽媞今日可開心了。
自打前幾日回宮以來,她做夢就想再出宮去余家一次,因為余家比宮里舒服。
余家的那一群大哥哥可比宮里的內(nèi)侍有趣多了。
他們會烙饃,還會下棋,沒事的時候就會出去逛一圈,回來的時候總會給自已帶些不重樣的小禮物。
尤其是跟自已年歲差不多的小五月。
開始怕自已搶走她的哥哥,等到熟了以后朱徽媞才發(fā)現(xiàn)她是真的能說會道,遇到什么都能說。
好像無所不能似的。
余家的兩個小肉團也好玩,跌跌撞撞的讓人心生歡喜,話說不明,一句糯糯的含糊不清的“姐姐抱”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悶悶大姐也很有意思。
她和她的名字根本就不一樣,她其實一點都不悶,很會說,言辭犀利,好多話說得讓人一頭霧水。
她喜歡把京城話和關(guān)中話混合起來說,聽著怪異,惹得人發(fā)笑。
在余家每時每刻都有屬于自已的事情來做。
不像這宮里,其實并不忙,也沒那么多事,可每個人都要裝出一副很忙碌的樣子。
你永遠不知道這群人在忙什么。
“小媞,你見過悶悶,她人如何?”
“回皇嫂,她人很好,性子大方,出手也大方,在余家所有人都喜歡她,妹妹也很喜歡她!”
張嫣笑了笑,輕聲道:“皇帝也很喜歡她!”
怕人誤會,張嫣趕緊道:
“你皇兄是喜歡她的性子,非兒女私情的那種喜歡,她說悶悶這樣的性子很少見,女子就該大大方方的!”
張嫣不懂,朱由校在說悶悶的時候其實是遺憾的。
朱由校一直認為自已的娘親沒活到現(xiàn)在就是因為太老實了,總是覺得欺負她的人有一天會幡然醒悟。
現(xiàn)實有這樣的人,可這樣的人太少。
“她喜歡讀書么?”
“喜歡看!”
張嫣笑了,讀和看是兩回事,讀可以不走心,但最起碼入眼過嘴了。
看就很有門道了,可以看而不過眼,不走心。
有的人能抱著書看一天,結(jié)果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張嫣有些迫不及待的見到悶悶了,客家和侯家這兩個蠢貨是怎么想著,竟然去惹余家。
京城里的客家和侯家一大早就報官了。
其實昨晚就報官了,但衙門關(guān)門了,人家不搭理,讓他們明日再來。
可他們不知道余家和盧家早就報官了。
他們今日的報官倒是有些顯得倒打一耙的意思在里面。
侯家和客家也不傻,他們不敢說吃屎的事情。
他們在京城別的沒學(xué)會,愛面子,愛擺架子學(xué)了個十足。
吃屎這件事真要宣揚出去,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相比盧家的酷烈手段,對比之下余家手段倒也不顯得那么不可接受。
余家讓人吃尖尖是很惡心。
可盧家卻打的這兩家沒有一個人是不帶傷的,大門都被砸了。
根源上這兩家還是覺得盧家沒有人當官好欺負。
余家他們是真的不敢惹。
事發(fā)后他們立刻去找錦衣衛(wèi)的兄弟來撐場子,想依靠錦衣衛(wèi)給余家施加壓力。
在這兩家人的眼里,錦衣衛(wèi)誰不怕,兇名赫赫,那是想抓誰就抓誰!
也正是入了錦衣衛(wèi),也正是知道這些,才讓這兩位覺得他們高人一等,才讓他們覺得余令一定會巴結(jié)他們。
可也正是因為發(fā)生了這件事,這兩家才開始對錦衣衛(wèi)有了一點清醒的認識。
平日能說得上話的人一聽這事扭頭就走。
錦衣衛(wèi)不幫就算了,身邊結(jié)交的什么過江龍,混天蛟,大刀劉,棍王曹……
這些號稱以一當百的游俠在余家人面前狗屁都不是。
打不過就算了,跑都跑不過人家。
在兩家人的眼里,盧家沒有官身自然好欺負些。
他們哪里知道盧家在決定做這件事前就已經(jīng)抽好了簽。
二管家抽中了唯一的紅簽。
在打完人之后盧家的二管家笑著去衙門自首,一個人承擔所有罪責(zé)。
他說是他瞞著少爺私自做出的決定。
他根本就不怕死,甚至有點期待。
二管家心里很清楚,在盧家他只是一個管家。
可這個事情他只要扛下去了,他的兒子,孫子,今后可就不是管家了。
那是有恩于盧家的恩人。
不但自家少爺要記著自已的恩情,未來的夫人也會記得自已恩情。
死也是值得的,不死那就更好了!
侯,客兩人認為盧家好欺負,表面上是這樣的。
可這個兩家人又怎么懂什么是“士紳”?
朝廷官員集體的意志力叫“識大體”,在南方那邊講的是宗族派系,講南北之分。
宗族之間自已打沒有任何問題,但要涉及集體利益,那就另一回事了。
萬歷二十九年太監(jiān)孫隆擔任稅監(jiān)負責(zé)征收蘇州等地的賦稅,最后導(dǎo)致了以葛成為首的織工群體暴動。
錦衣衛(wèi)前去平叛,錦衣衛(wèi)打死了。
表面上看是太監(jiān)孫隆橫征暴斂,實則上是他在動南方的商稅。
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商稅沒收上來,人還被打死了,到現(xiàn)在南方的商稅還是洪武初年時候的商稅制度。
低的嚇人,比農(nóng)業(yè)稅都低。
這兩家根本就不懂什么地域級別的對抗,他們根本就不懂嘉靖,萬歷,有多恨這么一幫子人。
這幫人太團結(jié)了,根本就沒法動。
盧家為了盧象升的考試鋪了這么長時間的路。
侯,客兩家以為從盧家身上把面子掙回來就結(jié)束了。
他們哪里知道他們捅了一個巨大的馬蜂窩。
對比之下,去欺負余家還不會有什么大禍。
因為余令的做事態(tài)度是我打了你,你輸了,你不繼續(xù)惹我,我自然不會找你麻煩了!
可城中的這些官員不一樣。
在今年的二月,朱由校大婚后的第二天,御史畢佐周、劉蘭請遣客氏出外,大學(xué)士劉一燝等人已經(jīng)說了要讓客氏出宮。
如今這么好的一個由頭來了,誰還會替她說話。
他們會把客氏一家子往死里整。
衙門點卯的時間才到,朱由校案桌上就堆滿了折子。
這一次的內(nèi)閣特別通情達理,一個不落的都送到了乾清宮。
看著那一封封的折子,朱由校頭有點疼。
客氏非宮女,也非女官,在這宮里她是唯一的外人。
客氏整頓后宮有功,朱由校一直想給她一個好的結(jié)果來報答她。
香火田,封奉圣夫人。
就連他的兒子,弟弟,朱由校也給了額外的恩賞。
千戶職,只拿俸祿不干活兒的好差事,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一輩子。
可她為什么要把宮中君臣對奏給說了出去。
本想靠著來整頓后宮,壓制那些長輩,防止她們把宮里的消息傳出去,如今看來賊竟然出現(xiàn)在自已身邊。
“陳大人!”
“臣在!”
“皇后在做什么?”
“皇后今日派人去請了余家娘子,請了蘇家夫人蘇駱氏,晌午時準備在后花園賞花繡花,比拼下才藝!”
“昨日你查的如何?”
陳默高頓了一下,喃喃道:
“陛下,實話臣實在不敢說,侯千戶說的話實在不堪入耳,余大人家世原先是謠傳,如今不是謠傳!”
“說說!”
“侯千戶沒讀過書,市井之語實在不堪入耳,臣不是有意欺瞞,那些話臣實在是不敢說,請陛下責(zé)罰!”
“侯千戶沒讀過書”聽到這些朱由校其實就明白了。
“我見過一次侯國興,在朕的面前能說話,也不傻,他為什么會那么的沒腦子,會蠢到如此地步?”
“陛下,這還不算蠢,我見過更蠢的!”
陳默高輕聲道:“陛下,先輩們都說了,初貧君子乍富小人,乍富小人,不脫貧寒肌體,這種人太多了。”
“繼續(xù)說,我聽著呢!”
“陛下,這種人也可憐,小時候吃苦太多了,受了很多罪,突然有天發(fā)達了,自然要告訴所有人他不一樣了!”
陳默高咽了咽口水:
“以前能忍的事情,想做不敢做的事情;以前看不起你的人,他們會吹捧你,巴結(jié)你,如今自然就……”
朱由校懂了,他在書上看到過,但他不懂為什么會判若兩人。
朱由校笑了笑,忽然道:
“殿試結(jié)束之后袁大人將任登萊巡撫,理軍務(wù),使持節(jié)視師海上,探子你選好了沒?”
“選好了!”
“誰為首!”
“蘇堤!”
“他可以么?”
“可以,他有大儒般儒雅的外表,也有狠辣的心,東廠刑案司出身,他的反差絕對大,沒有人會想到他是誰!”
“功績!”
“歸化城的大火就是他放的!”
朱由校疑惑道:“我聽說人是余令殺得多,大火是劉州放的!”
陳默高低下頭,認真道:
“東廠做事有化名的習(xí)慣,他那時候化名劉州,劉州是他,他也是劉州!”
“你們的目標!”
“陛下,我們的目標是建奴的女婿劉愛塔,他現(xiàn)在替建奴鎮(zhèn)守金州,我們準備從他身上下手,繼而打入建奴內(nèi)部!”
朱由校點了點頭,腦子開始思考可能會出現(xiàn)的情況。
如今的建奴在撫順一帶挖壕溝。
如此也就驗證了自已當初的猜想,他們要蟄伏積攢力量,他們可能打草原,也可能對朝鮮動手。
更有可能是雙箭齊發(fā)。
糧食不足是他們最大的問題,鎮(zhèn)守蓬萊,扼守東江口岸,如此就能最大程度限制建奴糧食的進入。
可長城這邊,林丹可汗現(xiàn)在還在要歲賜。
如今的林丹可汗獅子大開口,竟然拿建奴這個由頭來威脅大明,張嘴就是五十萬兩!
(ps:崇禎時期問崇禎要一百萬!)
朱由校恨不得現(xiàn)在就派人去弄林丹可汗部。
他不是腦子一熱,而是現(xiàn)在的時機的確是最好的時機。
如今國庫空虛,遼餉一事讓百姓苦不堪言,派兵動武若是一戰(zhàn)而勝就可以解決問題。
就怕戰(zhàn)事不明,再陷泥潭。
明日的大朝會要商議這個問題,如今朝堂的主流是“聯(lián)蒙抗金”。
朱由校想不明白,朝堂都是聰明人,為什么想法卻是如此的幼稚。
滅了建奴,恢復(fù)以前給草原各部送歲賜的日子?
見皇帝又開始發(fā)呆,陳默高默默的退了下去,信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
長安的“大儒”蘇堤一定非常的欣喜。
他娘的,誰能想得到一個滿手鮮血的東廠劊子手能教書?
問題是人家教的還真好。
若不是說出來容易被讀書人罵,陳默高真想告訴那些仰著腦袋走路的讀書相公。
教書育人,東廠也是可以的。
皇帝在發(fā)呆,久久都沒說話!
宮女望著皇帝,她們認為皇帝肯定是和先前一樣在想乳娘了,可這群人哪里知道客氏如今在洗衣服。
今后估計怕是出不來了。
長安的蘇堤淚灑灞橋,他終于懂了離別是何等滋味。
先前時時刻刻想著重操舊業(yè),如今圓夢了,可望著眼前的這一群孩子,鐵打的漢子一邊笑一邊哭。
“先生,你還會回來么?”
“會!”
“先生,我會好好讀書,去了京城我就去看你!”
“好!”
“先生,這是我娘做的干糧,你拿著路上吃!”
“好!”
“先生,這是所有孩子家長籌錢給你打的酒,你路上喝!”
“好!”
“先生.....”
被人抬著來的茍老爺子顫顫巍巍的朝著蘇堤認真一禮,身后的數(shù)百文人,官員全都真心實意的彎腰行禮。
蘇堤嚎啕大哭。
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重是他這一輩子沒有的東西,他以為他永遠都不會獲得別人的尊重。
如今......
如今,就算死也值了。
“余令啊,你看看你,這都怪你啊,你為什么讓我教書啊,我都說我不行了......”
蘇堤不敢再待下去了,再多等一會兒,他怕他會抗旨!
“走了,別送了.....”
“我等為先生送別,祝先生一路平安,我等學(xué)子牢記教誨,克已,修德,習(xí)文武,我等恭送先生!”
孩子們的送別伴隨著鐘聲在長安激蕩。
蘇堤不敢回頭,待沖出三四里地,他的哭聲也大了起來,悲愴了起來。
“我也舍不得?。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