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瑞明動了動唇:“是我……”
無論怎樣,今日是他疏漏未帶手下同行,才招致這樣的結果,還逼得堂嫂要脫披風來助他。
傅瑞明話未說完,程念影更先開口:“給他兜箭用的?!?/p>
吳巡一擊手掌,恍然大悟:“是個好法子!”
聽到這句話的鄒媽媽,此時才軟倒下來。
她就說,郡王妃是有本事的,是有本事的!嘴里的話沒有一句是胡說!
“賊人膽大妄為,竟選在此地行兇,你急不暇擇,實乃情理之中?!备雕淳従彸雎?。
傅瑞明心下一松。方才兄長并非是為責問他。而是這么多雙眼睛看著。與其任旁人暗自猜疑,不如公然點破其合理性。
“給我吧?!备雕瓷斐隽耸?。
傅瑞明立即將披風交給了他。
“還愣著作什么?將傅大人扶住,先行往府上回去,府中有御醫(yī)。”傅翊掃了一眼身邊的人。
立即有兩個小廝跑上前,將傅瑞明左右架住。
嘴里直抽氣:“傅大人這箭傷可不輕……”
好在丹朔郡王得蒙皇恩,有一位御醫(yī)就常駐府上。
“來得匆忙……”傅翊說著,示意護衛(wèi)放下肩輦。
而后他由吳巡扶著緩步來到了程念影跟前。
他朝程念影伸出了手:“可還走得了路?”
來得匆忙,因而沒有再帶別的丫鬟。
但程念影也不敢叫他扶自己。
程念影猶豫著將手放上去,也不使力,就這樣虛虛交握,然后從已經歪斜的馬車車廂里跳了下來。
傅翊就這樣牽著程念影緩步走回到了肩輦前。
“坐?!?/p>
他帶著程念影同乘了肩輦。
那披風就這樣隨意地搭在扶手上。
“走吧。”傅翊頷首。
護衛(wèi)們便將肩輦重新抬了起來。
那神衛(wèi)軍的指揮使打馬來到跟前,客客氣氣地道:“待抓著人,一定立即送到郡王府來?!?/p>
“辛苦江指揮使了?!备雕绰冻鰳O標準的笑容。
“分內之事,何談辛苦?”那江指揮使一扭頭,“去,護送郡王回府?!?/p>
他話音落下,便立即又分出了一小股禁軍護衛(wèi)兩側。
至于后頭的鄒媽媽等人,自又有別的人去接引安撫。
程念影坐在肩輦上,目光默默流轉而過。
好高。
她一眼望去,竟有種世人皆盡俯首低頭的錯覺。
肩輦上的位置并不寬闊。
多了一個她,她便幾乎與丹朔郡王緊貼在了一處。
連帶著郡王一旦與旁人說話,她還隱隱能感知到從他胸膛處傳來的震動。
一邊再聽著神衛(wèi)軍上房追捕大小董,踩得瓦片稀里嘩啦作響,馬蹄聲、人聲與緊繃的氣氛交織。
彼此割裂成了仿佛兩個世界。
程念影抬頭一望。
曾經她該是在追捕下逃亡的那個。
“宮宴有意思嗎?”傅翊驀地問。
程念影回過神:“有點意思?!?/p>
“很高興?你飲酒了。”
后半句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程念影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她問:“有酒氣嗎?”
“有。”
程念影怔住。為何會有酒氣呢?她原先是懷疑那水中有異,才讓自己看上去如飲了酒一般。
她鼻尖抽動,自己嗅了嗅。
還是什么也沒聞見。
傅翊看見她的動作,覺得好笑:“你醉了?”
程念影搖頭。
傅翊斂起笑容:“幸而來得及時,否則以你眼下的模樣,定是要出事的?!?/p>
可她的大腦還是這樣清明啊。
傅翊:“閉眼。”
于是程念影閉上了眼。
過了會兒,她又睜開來,忍不住問:“閉眼做什么?”
傅翊臉上笑容更濃:“自是閉著眼歇息啊?!?/p>
程念影才覺得自己說了呆話。
她重新閉上眼,沒有再說話。
一直等感覺到護衛(wèi)明顯抬著肩輦上了臺階,她知道是回到郡王府了。她重新睜開了眼,忍不住問了一句:“我臭嗎?”
她還記得成婚那日初見,丹朔郡王總是將手擦得干干凈凈。后來給她擦手,也擦得極是細致。可見這個人是極難容忍臟污的。
飲酒,會臭。
“宮中好飲‘九月歸’,是以桂花入酒。如今你身上便是桂花的氣味?!备雕吹?。
程念影這才覺得心里舒服了,一手撐著腦袋,徹底不說話了。
此時丹朔郡王府上燈火通明,無數下人迎了出來。
程念影被交予了施嬤嬤。
宮女手里拿著新的披風,匆匆給她罩上,大家便擁著她往里走。
程念影不由回了下頭去看傅翊離去的身影。
施嬤嬤忙道:“當是去探望傅大人了,傅大人先被送過來,是受了箭傷?看著不輕。”
程念影道:“他擋在我身前受的傷?!?/p>
這是頭一個為她擋箭的人。
雖說她并不需要。
“郡王妃無須難過,也并非是您害傅大人受的傷,都怪那賊子!”
施嬤嬤頓了頓,又問:“今日在宮里……”她壓低了聲音,“康王妃可有為難您?”
“話都未來得及說上一句?!?/p>
“那便好?!笔邒呓ㄗh道:“洗個熱水澡吧,再用柚子葉去去晦氣。”
程念影還沒點頭,就聽見有人歡呼著由遠及近:“抓著了!抓著賊人了!”
“快去稟報郡王!”
程念影心間一跳。
這么快?
*
傅翊到傅瑞明那里去的時候,御醫(yī)正在給傅瑞明放血。
見傅翊進來,御醫(yī)忙里抽空抬了個頭:“主子,箭上有毒?!?/p>
傅翊在燭火下沒什么表情:“我不該派你去?!?/p>
傅瑞明的唇色已經全白了,但還能支著上半身和傅翊說話:“兄長,我若不去,今日堂嫂便要命喪那里了。”
吳巡急聲道:“哪里有傅大人重要呢?您是主子的手足兄弟?!?/p>
傅瑞明怔了怔,從喉間擠出聲音:“堂嫂聽了這話,恐怕要傷心的。”
吳巡心說唉那您是不知道她什么來頭。
傅瑞明低聲道:“我從前覺得這武寧侯府的女兒配不上兄長,如今覺得倒是很好的,能與兄長相配。”
這話說得吳巡驚住了。
傅瑞明這人少言寡語,平時冷得跟座冰山似的,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簡直算得上是最高評價了!
哪里就很好了?
好吧。
是有幾分可愛。
但那興許全是裝出來的呢?
傅翊并未理會他二人的爭論對話,他問御醫(yī):“傷及心脈了?”
“尚好,尚好。傅大人用腰帶扎得及時。只是扎得有些太狠,腿要瘸幾日使不上力了?!?/p>
傅瑞明這時候冷不丁地道:“堂嫂幫我扎的傷口?!?/p>
吳巡面露驚異之色,還待說些什么。
傅翊開了口:“那你要多謝她了?!?/p>
傅瑞明點頭:“等傷好了,再去拜謝堂嫂?!?/p>
傅翊叫人放下藥材:“你好生歇息,暫時也不必挪動,就暫且在郡王府上休養(yǎng)?!?/p>
如此叮囑完,傅翊才帶著吳巡走了。
走出去之后,吳巡滿臉都寫著想不通:“已經借那周家三娘驗過了??ね蹂c她交談自然,說明武寧侯府的女兒從頭到尾沒變過,并非他人頂替……否則那周家三娘作為郡王妃的閨中密友,一見就能戳穿她!”
“可又實在說不通,原本的侯府女怎么會懂得這些?怎么還能在這樣的時刻,冷靜下來給傅大人包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