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回頭一手摸到棺材釘，又抽出來。

江慎遠的表情瞬間扭曲了，聲音全被壓回了喉嚨里。

“你也瘋了？”江慎遠壓下心悸感，勉強找回聲音。

“我的兵器，自然要抽回來。我從前的，你沒還我。好在如今的也趁手?！?/p>

“……”

江慎遠的表情不受控地更扭曲。所以怪我自已？

還是該殺了你吧。

就在這里，如果你的尸身突然墜入大殿……

“你做過殺手嗎？”程念影問一邊低聲問，一邊盯著殿內(nèi)情景，“又做了幾年樓主？”

“什么？”

“連埋伏時要輕手輕腳，都不知道?！?/p>

江慎遠：“那你還動手刺我……”

他話音落下，目光掃及自已的袖口被塞了一團帕子。

帕子很好地吸走了他手掌流出的血，避免了從縫隙滴落進大殿中。

一邊動手，一邊收尾。

你真是有天分的殺手。

江慎遠在她身側(cè)斂去神情，也收住了聲音。

目光透過狹窄的縫隙，繼續(xù)投向殿內(nèi)的一出大戲，皇帝身邊的人，朝傅翊逼近了兩步。

那就是江慎遠口中的沒死完的天字閣殺手？

程念影定住目光，一只手已經(jīng)按在了瓦上。

“——慢著！”皇帝抓住了兩個殺手的袖子。

他看著傅翊，神情恍惚得發(fā)木。因為衰老而下垂的兩腮輕輕發(fā)著抖：“你再說一遍?！?/p>

“她是梁王的女兒。若要問她從何而來，陛下應(yīng)當(dāng)很清楚?！?/p>

“定、定王府？”皇帝的聲音微微發(fā)顫。

“是啊，正是定王府。陛下希望皇后犯下過錯，有把柄捏在掌心。陛下又希望梁王做個孝子，能體諒皇父的不易。一切便都如了陛下的意?！?/p>

傅翊嘴角笑容不改。

“皇后的確順從貪欲，做了錯事。梁王孝順父親，忍下與嫡母反目，顧全了大局?！?/p>

“也正因為如了陛下的意，所以有了今日的程念影?！?/p>

“才有了梁王數(shù)年自我折磨后的這唯一救贖?！?/p>

“這一次，梁王還愿如陛下的意嗎？”

皇帝的表情一點點凝住，又崩裂。

一個錯誤，造就了第二個第三個無可挽回的錯誤。

不，不是不可挽回的。

那只是朕不知道！

“來人！”皇帝突然大喝。

“來人！”

“來人?。?！”

“去找梁王！快，快去找梁王！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皇帝推動身邊的殺手：“你去，你去，快！”

他如發(fā)了瘋一般，如那即將步入死亡的雄獅，發(fā)出最后徒勞的怒吼。

傅翊還是笑著，問：“陛下，這在佛教故事中叫做什么？”

皇帝雙目赤紅，面容猙獰：“朕要殺了你！傅翊！你什么都知道！朕不知道，朕不知道她是梁王的骨肉！傅翊，你該死！該死！”

“陛下并非是第一個同我說這句話的人?！?/p>

傅翊就站在那里看著，用肆意欣賞的目光。

“第一個這樣同我說的，是康王。他未能如愿，陛下亦是?！?/p>

“你父親？”皇帝頓了頓，緊跟著更怒道：“若早知你內(nèi)里是個什么貨色，朕豈會容你至今？”

傅翊低頭輕笑了一聲，對這話沒做出評價。

皇帝突然朝前猛然一抓。

傅翊皺眉后退，同時兩個殺手一并圍上，殿內(nèi)唰唰拔刀的聲音無比刺耳。

程念影同時撞破窗戶滾進殿內(nèi)。

一切都發(fā)生在眨眼之間。

殿內(nèi)被鋪得整齊無隙的地磚突然打開。

皇帝暴喝一聲：“既無可挽回，便為朕陪葬吧！”

“噗通?！?/p>

灰塵高高揚起，緊跟著是冰冷的一聲“鏘”，抬頭再望去，便是扣緊的冰冷的鐵頂。

待到灰塵四散。

一道極細微的拔塞聲輕響起。

緊跟著火光一亮。

程念影舉著手中的火折子，站了起來。

霎時眾人都看清了這狹窄鐵壁內(nèi)的情景，顯然，地磚打開后，他們都掉了進來。這是個囚室。

皇帝摔得緊抵墻壁，雙眼幾乎睜不開，兩個殺手一左一右地護衛(wèi)住了他。

這廂傅翊也跌坐地上，旁邊站著程念影……還有一個不該跟進來的……江慎遠。

在短暫的暈眩發(fā)黑過后，皇帝勉強撐起了眼皮。

這一看。

皇帝笑出了聲：“傅翊，你再看這局是輸是贏呢？”

困在這里的，除了傅翊，都是他的人。

“江慎遠！人你殺了嗎？”皇帝緊跟著問。

江慎遠指著程念影：“這不是在這里嗎？”

皇帝狂喜不已，好一通大起大落。

縱使被扶著，他的每一步也邁得小心翼翼，無比戰(zhàn)栗，連心都被揪緊。

“程念影，是吧？是你的名字吧？你知道梁王是你的父親嗎？朕其實是你的祖父，你的親祖父?！?/p>

皇帝說著說著又覺得口吻還不夠慈和，便立即更改了自稱：“先前我不知道，我先前什么都不知道……”

“你來我這里，你來祖父這里?！?/p>

“這些日子里，傅翊可是有故意隱瞞你的身世來歷？”

程念影沒說話，扭臉看向了傅翊。

傅翊的面容隱在灰暗中，有些看不清楚。

皇帝便也跟著看向傅翊：“你以為你玩弄人心，便能不留痕跡？你是故意利用她牽絆梁王，又來誅朕的心吧？”

“好在江慎遠并未動手，還將她帶來了這里。而今朕與梁王與她團聚相認。傅翊，你還有什么手段？”

傅翊輕嘆了一口氣，看著程念影：“怎么總是叫你瞧見我不好的一面？眼下是不是又覺得，殷恒同我比起來，他才是真正的君子，是好官？”

皇帝皺眉。

江慎遠也皺眉。

另外兩個不明就里的殺手也跟著皺眉。

都落入這般境地了，還扯什么殷恒？和殷恒有什么關(guān)系？

不過皇帝很高興的是……傅翊這話，似乎……還怕被程念影瞧見他這副面目？

皇帝忍不住再度笑出聲。

是啊。

你利用了她，被她聽了個一清二楚啊。

“小影，祖父這樣叫你無妨吧？你來，過來，待江指揮使殺了傅翊，我便帶你出去見你父親?！?/p>

“此地如何打開，如何逃脫，只有我知曉。”

程念影撇了撇嘴角，盯著傅翊問：“你沒有后手嗎？吳巡呢？傅瑞明呢？”

傅翊朝她走近一步：“沒有。我再能算計，也沒有想到皇帝的殿中還挖了個地洞?！?/p>

“小影？”皇帝又喚了一聲。

“現(xiàn)在殿里還剩多少是你的人？殿外呢？皇宮幾道宮門，有多少人是受你控制的？”程念影又問傅翊。

皇帝沒再催促。

他也想知道。

傅翊看著程念影。

程念影亦看著他。

“想知道？”

“嗯?！?/p>

仿佛只是一呼吸間，一眨眼間，但于傅翊來說，卻像是前半輩子的時光都在那一剎壓縮成流光從耳邊急掠而過。

他的本性……

他的本性是從不對任何人說起自已完整的計劃。

縱使再親近的護衛(wèi)，再信任的下屬，他們也從來只知道自已該做的那一部分。

縱使面對再有成算的局面，他也不會炫耀自已而泄露自已都做了哪些謀算。他不犯這樣的錯。

但程念影在問他。

傅翊低頭，抬手，托住程念影的一節(jié)腕子。

然后摸到了一點濡濕的觸感。

是血？

在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下呈現(xiàn)暗色。

傅翊輕抿了下唇角。

那就賭一賭吧。

賭一賭你有沒有將你真心實意的愛，分給我。